以往这种聚会,谢佳菀一般在医院,都是长辈们忙里忙外的,她也有些愧疚,所以这次她早早就到了外婆家,帮忙洗菜、淘米,还能做几道菜。
“外婆,这可乐鸡翅可以啊!”刚下班赶过来的钟瑜一进门就哭天喊地,一边痛骂资本主义剥削普通老百姓的劳动力,一边还不忘试菜。
正在切菜的外婆回头看了她一眼,笑说:“这是你佳菀姐做的,我哪会做你们年轻人的东西。”
谢佳菀没好气地剜了眼震惊的钟瑜,“什么表情?看不起谁?”
“可以啊谢佳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贤良淑德了?”钟瑜走进厨房调侃她。
没等谢佳菀说话,就听到外婆帮忙呛声:“还说呢,你姐从小就听话,哪像你。”
“得了吧,谢佳菀她……”
钟瑜正准备出声辩驳,就被打断:“你能不能叫姐,我好歹大你三岁多。”
“我从小就这么叫你名字,以前也没见你说什么……”钟瑜毫无悔意地靠在灶台旁,突然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笑说:“是不是年纪越大越在乎辈分了啊。”
不知道是哪个字眼就像一块大石头怦然扔到谢佳菀心口,她躁郁地推开笑得不亦乐乎的钟瑜。
“滚滚滚!别妨碍我做事!”
她似乎推的力道有点大,钟瑜也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嘟囔道:“这么不耐烦怎么找男朋友。”
“你姐又不老,着什么急。而且她们医院这么忙,现在以事业为重,以为都跟你一样?”
钟瑜摆摆手,“也就您老替她说话,我大姨都急成什么样了。过几天就满二十八了,我这都换五六回了,她还没个着落。”
钟瑜长得标致,还好玩,还在读书的时候谢佳菀就经常在路上碰到过她和男生一起。自己替她瞒天过海不揭她的短,她这会儿倒编排起自己来了。
短?谢佳菀自己都怔了一下,什么时候自己不谈恋爱都成了见不得人的事了,好想自己多差劲没人要一样。
“要不要我帮忙?”
钟瑜又凑了过去,观察着谢佳菀的脸色,撸起袖子就要把手伸进水池。
明明很不想理她,想把这一池子的菜都甩到她身上,可谢佳菀还是下意识出声拦住她:“早干嘛去了,这都要洗完了,别给我添堵。”
外婆转身看了眼她们,笑了笑,又安心的炒菜去了。
一对小冤家,从小都是这样。佳菀话少懂事些,跟活泼嘴碎的表妹却总是有得吵。
钟瑜也没走,就站在那里剥蒜。谢佳菀突然想起那天的事,冷冷问她:“是你把我家地址给那谁的?”
“你说梁从深啊。”
她像没事人一样眼皮都不抬一下,把谢佳菀气得直冒烟:“你知不知道这是泄露人隐私?”
“少来!你们不是从小就认识吗,比我和他认识的时间都要长。而且他来找我说这次学习的机会对你特别重要,我寻思也是件挺严肃的事情,就告诉他啰。”
谢佳菀竟一时无言,原本准备好的一通说辞都卡在喉咙里。
“真是狗咬吕洞宾!果然像他说的,火烧你屁股上,全世界都为替你着急想办法,你自己还慢悠悠的。”
“他还跟你说这些?”谢佳菀觉得不可思议,泡在水里的手又不自觉握紧了一些。不知道那小子背地里说了多少她的坏话。
钟瑜把剥好的蒜扔到盘子里,点点头,随即又疑惑的说:“虽然他不说我也知道你是这种人,可你们不就小时候见过几次吗,怎么他这么了解你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恰好刘芝秀和钟瑜他妈拎着大包小包走进来,谢佳菀如梦初醒,手忙脚乱把菜捞出来:“是啊,就小学那会儿见过几次而已……”
晚饭结束,七大姑八大姨的坐在客厅嗑瓜子聊八卦,谢菀把碗洗起来后就借口回去收拾东西开溜了。
送走她后,钟瑜她妈刘芝云捅了捅大姐的手,“佳菀到底怎么回事,上次分手之后就没下文了?”
“管她呢,反正她和她爸都不着急。”
钟瑜又凑过来说:“她前男友不也在南州市吗,说不定她这次去,两人上演一出重逢大戏,天时地利人和,姨妈你想抱外孙还不简单。”
虽然她是说着玩的,刘芝秀也确实被逗笑了,可还是立马摆了摆手:“想都别想,这两人都太倔了,否则当时不可能因为来回两个小时的车程就闹异地分手。”
“我姐亲口和你们说的因为异地才分开?”钟瑜抓了把瓜子不屑的哼了口气,摇头摆脑的琢磨:“爱得最浓情蜜意的时候两个小时算什么垃圾理由……”
*
第二天谢佳菀起了个大早,最后检查了一遍行李。虽然这次学习周期只有两个月,可恰好经过秋冬交替的时候,她最终决定多带几件厚外套。
以前还在上学的时候,她每次回家归校都是两手空空,衣服都是现买现穿。
可这几年她连新衣服都很少买。一来是因为根本没时间逛商场,二来是因为自己没有那么多闲钱。
原本谢敬文想开车送她,却被她拒绝了。虽然从新州到南州自己开车只需要三个小时,但谢佳菀还是不想让自己的老父亲一来一回的太辛苦。
她已经很久没有自己去外地了,拖着行李箱走出车站时,四周的汹涌人潮、陌生的地图路标让她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
几经曲折到达单位安排好的酒店时,太阳也下山了。
把行李箱扔到一旁,她精疲力尽地瘫在床上。沉重的眼皮合上不到两分钟,手边的电话突然响起,她有些不耐烦,却还是硬着头皮坐起来接听。
“喂,你好。”
那边沉默片刻,随即响起沉沉的声音:“上次不是存了我号码吗?”
谢佳菀一下清醒过来,拿开手机,看到上面一串陌生的数字。
她心虚,却大言不惭:“刚才没看来电显示。”
那天晚上谢敬文主动提出让他们两个互留电话,迫于他和刘芝秀在场,她不情不愿把自己电话告诉他,他打过来,她并没有立马存下来。
梁从深从座位站起来,走向窗边,望着外面的霓虹闪烁,询问她:“到哪儿了?”
“刚到酒店。”
“吃了吗?”
谢佳菀不愿意再这么回答下去,叹了口气:“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自己的事能弄清楚。”
他冷笑一声:“是吗?那也不妨碍我关心关心你。毕竟你爸和我爸都特意嘱咐我,在这边要多关照你。”
谢佳菀身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忍不住想要直接挂掉电话,又听到他恢复冷静的声音:“我是想要警告你,这段时间别乱跑,南州最近有些不太平。”
她怔了怔,一时分辨不出他是认真告诫还是故意唬人。
她在心里暗自盘算,南州有他在自己身边转悠,才是真正的“不太平”。
冷哼了声,她把窗帘拉开,外面已经是华灯初上。
“知道了,我还要收拾行李,明天一早就要去报道,先挂了。”
通过她心不在焉的语气就知道她在敷衍了事,找个借口快点挂电话。梁从深正要把烟熄灭,门就被无声推开。
“梁老师……”
细微娇柔的女声通过听筒被扩散了传来,谢佳菀正拿来手机的手顿了顿,随即听到他冷淡正肃的声音:“放哪儿就行。”
趁机瞥了眼他,韦熙薇看到他微微皱眉,电话还贴在耳边,像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
“老师再见。”
匆匆话落,韦熙薇就蹑手蹑脚溜了出去。
虽说梁从深是医科大职工体系里最特别耀眼的存在,可他不像校园里那些长相出众的男生。他总是给人一股难以靠近的清醒和冷淡,对漂亮的女学生也从不心慈手软。
门锁又轻落下,他正要开口,电话那头幽幽飘来一个声音:“梁教授这么忙,就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
她实在是讨厌他刚才拿谢敬文和梁世山来“钳制”她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你以为我愿意管你,你要是在南州出了什么事,还不是八方电话轰炸要我去给你擦屁股。”
真是出息了,她早该看透他。
从小就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现在又混了个高学历高资历,每一个从他嘴里吐出来的字都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蔑视感。
“你放心,我就算是出门撞死,也不用你收尸!”
他话筒瞬间陷入安静,只留有阵阵战火纷飞后的硝烟。
眼里的光渐渐暗下去,落地窗里的人垂下手,身形挺拔,却仿佛是漂浮在城市黑夜上空的孤影。
是谁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有些人,有关她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早就已经融进了海马体。只要有一丝牵引,就会翻天倒海。
他不禁真的想,如果她真的横尸荒野,他会不会去替她处理后事,为她哭,像当年被她抛弃一样的一蹶不振。
毕竟他这么恨她。
可在饭店包厢看到她的那一刻,仿佛是从基因里流露出来的依恋就已经让他没有办法回避他在这个女人面前的无能。
*
由于太久没出过远门,波折路途把谢佳菀折磨得苦不堪言,行李没收拾干净她就躺到又大又软的床上一觉睡到天亮。
没在预定的时间起床,她手忙脚乱,但是因为常年习惯了这种作息,百忙之中她也能抽个三五分钟迅速给自己上个妆去掩饰自己蜡黄的脸。
本来早起因为自己对南州不熟悉,昨天又没时间先去踩点,所以想要提早一些出门,以免再出什么意外。
和新州不一样,南州是省府,天光还未破晓就水泄不通,空气中充斥着油气的焦灼气味。
这也是谢佳菀没有选择留在省府工作定居的原因。她向来就不是个对自己要求很高的人,因为她的追求早就被生活的繁琐给磨灭了光芒,连她自己都难以在一片灰蒙中找寻找到。
今天的天很清朗,虽然夹杂水汽的寒风刺骨,但起码不会让人觉得太过压抑。
穿梭在一群踩点狂奔往教室的人群里,她觉得自己似乎也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曾经也是那样的混混沌沌偶尔又被现实激醒的慌忙前行。
到了行政处报道,她还稀里糊涂。
坐在大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专注听了大半节,她就开始走神,突然很后悔为什么要答应来进修。
可心里的道德标准又时不时鞭抽着她烦倦疲懒的神经。都说干一行爱一行,这些年她虽说算不上热爱这个行业,可还是从心底抱着敬畏心。毕竟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中熏陶长大,又上了这么多年学,医生的神圣职责和崇高使命在她心里还是有一盏秤的。
“美女,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谢佳菀刚回神,一个被压低却依旧爽脆好听的声音就打断了她的思路。
“当然。”她把自己横行霸占了一排座位的书拉拢起来,给她腾出空地。
迎面扑来的潘海利根致命温柔的柔美中后调,谢佳菀有一段时间极其沉迷这个味道。她不觉侧头多看了眼身边迟到了将近一个小时依旧从容不迫坐下来的人。
倾斜至腰的乌黑长发,驼色的大衣被她脱下来整齐地挂放在一旁,里面米白色的高领打底将她的气质勾勒得格外鲜明。
“你是哪个医院的?”
没想到她坐下来的第一件事是扭头和自己搭话,谢佳菀微微愣住,回答:“新州人民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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