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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朵从那天晚上之后就凋谢了,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日夜无眠,眼神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夏岚心急如焚,聪慧的她是能感受到这么多年来女儿眼中的排斥甚至恨意,但她不明就里,她不懂自己到底哪里出现了问题。如今,女儿的情况日渐萎靡,这更令她焦虑,对于夏岚,花朵是自己生命的复刻与延续,是无趣和无爱的生活里唯一活下去的理由。
    “喂,石野,如果你方便,我想和你聊一聊花朵的情况。”夏岚思躇许久,终于拨通了这个电话,她已经走投无路,不知道还可以怎么爱花朵,保护花朵。
    石野和路明正开在从海边回城的路上,看到夏岚的电话,心猛然一惊,他预感花朵出了问题,从那天夜晚送花朵回家,被花朵猛然拥抱的一刻,他就开始不安起来。
    “好的,夏岚,你别担心,我在回城路上,大约晚上八点到家,你来找我好吗?”石野焦急地和夏岚约好了见面时间。
    “好的,晚上八点,我去找你。”夏岚的声音虚弱,甚至有些苍老。
    车外的雨绵绵密密,雨刷有节奏的摆动着,高速上车流不多但也无法加快速度,石野的手心微微出汗,他希望能尽快赶回家,尽快了解花朵的情况。路明捕捉到了石野的心神不宁,把手放在了石野握住档把的手背上,仿佛一个结石的拥抱。石野忽然感受到来自路明的温柔安慰,心里一股热流,冲散了内心的焦躁不安,顺势把手翻了过来,他们俩十指相扣,眼睛都紧盯着前面被雨冲刷的路面,如同两个命运交织在一起的不可分割的整体,谁也无法独行或抛下身边生命中重要的伙伴。
    石野心踏实了许多,他从心底里感激路明的陪伴,即便什么也不说,只是在自己的身旁,似乎就能令他面对一切阻碍、困难以及深植在内心的丑陋而幼稚的那个男孩。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把从初遇夏岚,到这一次莫名得到夏岚的神一般的眷顾,再到和夏岚约定靠近安慰花朵都讲给了路明,甚至没有放过一点细节,直至剖析了内心对花朵不可描述的欲望与人到中年的自怜。
    石野讲述完这一切,车已经即将进入城区,他如释重负地深深呼了口气,仿佛是对世界上另一个自己,对神进行了真诚无饰的剖白和忏悔,仿佛这么久以来漂浮在云层的人终于落地,扎根在土地上,才能看到真实的自我并为他注入力量。石野也感到很奇怪,这么深入和私密的内在能够在路明面前条理清晰地表达出来,还能毫无担忧和恐惧,这种对路明笃定地信任令石野异常兴奋,他说不出这一切的原因,就更令他感到玄妙和快乐。
    “石野,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男人。”路明将这样一句话抛了出来,打破了车内的安静。
    石野看向路明,路明深情款款地凝视着石野。“不是所有男人都能袒露自己最深层的欲望,人的复杂中就包含了肮脏和丑陋,就包含了世俗不可容纳的欲望,透彻地剖析自我的动物性之后,还可以做出人独有的理性选择与判断。如果我们堂而皇之地审判一个人最深层的欲望,那么这是人类最大的笑话、无知与虚伪。石野,你知道我多么感激你对我讲出这些吗?你把自己完全暴露给我,你承担着被我审判的危险,你送给了我厚重的信任。”
    石野若不是开着车,他多么想紧紧地抱住路明,不单单因为爱,更因为包容和理解。这里的理解不带着任何色彩,它是无色无味的甘泉,是可以融入任何一种底色的珍宝。
    “路明,一直陪在我身边,好吗?”石野言语中带着动容的脆弱。
    “只要你需要我,我一直在你身边。”路明把手伸向石野,石野紧紧抓住,两个人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和力量,仿佛要将两个物体就这么弥合在一起,无法分割。
    车驶入市区,傍晚灯火明亮,环路上车流密集。
    “石野,你把我放在路边吧,别送我了。”路明温柔地说。
    “陪在我身边好吗?有你在,我心里会更踏实。”石野一边焦急地变换车道一边恳切地对路明说。
    “好!”路明不再多说什么,简单的言语反倒是最隆重的应许和最强韧的结盟。
    七点五十,石野和路明匆匆上楼。夏岚已经等在门口,三人相对,空气中一闪而过的气氛像黑暗中影院偷吻时场灯突然亮起,说不上难堪,但也并不温馨。而对于石野来说,他感受不到这异样的氛围,他被眼前夏岚难掩的疲惫和憔悴震惊,那个风姿卓越、优雅宜人的女人,那个一颦一笑都不忙不乱的女人,那个如在圣坛的永远不会沉沦和被俗世侵扰的女人,此刻发丝带着干涩的灰白,眼神暗淡空洞,即便妆容依旧精致,但眼尾和额头的细纹深了许多,整个人如同被抽干和碾压过,这不是岁月的自然雕琢,这显然是狂风暴雨中的蹂躏所致。
    “石野,打扰了!”即便夏岚憔悴和苍老许多,但依旧带着老练的从容,首先打破了尴尬的氛围。
    “夏岚,这是……”石野转身面对路明,要向夏岚介绍。
    “是路明吧,您好,石野和我提起过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孩儿。”夏岚抢过石野的话,笑着看向路明,伸出了手。
    石野心中暗暗赞叹夏岚的睿智和对局面的把控,转而又念,如此聪慧的女人竟也对花朵的事儿如此无助,这得是多么令人困顿的局面。
    路明内心本就安然,见到夏岚如此热情和优雅,更是顿生好感,同样伸出了手。
    两只手交握在了一起,似乎也交换了彼此的柔软。
    三人进到屋里,路明便进厨房给两个人沏茶去了。
    石野和夏岚,两个人坐到了老位置,半年前曾让石野困惑却无比美妙的一刻就发生在这里。然而此刻,物是人非,夏岚暗淡焦灼地讲述着近期花朵的变化,石野边听边无可奈何地摇着头,他对于自己的处境十分清楚,对于花朵急转直下的变化既困惑也隐隐感到内疚,但为什么要内疚呢?他也说不清楚。每一次面对花朵,即便石野内心的野兽奔腾,他也都能极力克制住并且保持着言行得当,他深知自己不该出现在花朵未来的生活中,就不该去打扰她现在的情感。或许在石野的心里,萌生无法自洽和超越年龄的情感本身就是一个羞耻的开端吧。
    夏岚一边诉说一边默默留着眼泪,那种无助和绝望的泪,那种发自内心深处已经超越发泄和情绪的泪,它们会自顾自从眼睛里汩汩外涌,似乎人是人,而泪是泪。
    路明体贴地坐在了靠窗的椅子上,像一个透明的不存在的人,直直地望向窗外灯火闪烁的夜空。夏岚听起来平静的讲述却带着无比沉重和难以消解的爱和悲伤,她听到夏岚作为一个母亲安静地呐喊,似乎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可以为女儿爆裂或者融化,她听到夏岚囚困在了对女儿深深的爱中,这爱里不掺杂一点点杂质,干净透明珍贵,却也因此而变得尤为脆弱。路明看到石野口中优雅独立睿智的女性夏岚,在女儿的世界中,在为人母的长路上,可以活得如此忘我和纯粹,她也静静地留着泪,既为这趋近动物性天然的包容与爱,也为自己的母亲,同样趋近动物性的抛弃与伤害。路明陷入深深的思索,爱,母爱,原来可以超越自我,原来可以让一个女人如此强大,而这无关作为子女的言行,这是没有条件和选择的爱!
    路明对着空空的夜笑了笑,仿佛在若干年后,终于明白了一件众所周知的真相。
    十点了,夏岚准备告辞。石野家的门铃响起。三个人面面相觑,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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