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地上的雨坠睁开眼,学校顶楼的阳光刺目。
「刚说到你被老师擦头发了,然后呢?」简海坐在他旁边,一起翘课的日子里阳光都很好,很热。他下意识地用手臂去挡。
「就这样。」
「就这样??怎么感觉你省略了很多细节……算了。不过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会爱上老师?」
风吹着他们的白衬衫。雨坠伸出手,感觉风穿过了指尖,很舒服。
他转身,背对着简海。
「她救了我,在我快被杀死的时候。」
简海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他们从小一起在教保园长大,都是因为原生家庭失能被送去。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提起自己的家,那个他从来都避而不谈的话题。
简海有种直觉,此时,他不应该回话。他们之间沉默了一阵子,就在他以为雨坠睡着时,他的声音很清醒的传了过来:
「海,你有信仰吗?」
「没有,但是我相信神存在,只是不偏向某个宗教。」
「我有。」
简海看着雨坠转过身来,笑了。那个笑容,很真心。
「她就是我的信仰。」
他逃出那个地方,在此之前没有见过这个世界、无法外出,被禁錮在假名为「家」的牢狱里。逃出来时他一直跑一直跑,本能只剩下狂奔,直到摔倒腿都是血无法再前进,便爬到一个地方躲着。
雨一直下,像是不会停,跟母亲为他取的名一样不断的坠落。他很冷,身体抖着,还小的他不明白那叫恐惧。
这时,她来了。
『孩子,你还好吗?』
他抬起头,看见她出现在他的面前。如同一道光芒。
那时候他便相信,母亲所说的阳光,真的来了。
她轻轻擦拭他脸上的血跡,带他住进教保园日夜的陪伴、守候,接住了他破碎的生命,修补着他的伤。
她是他生命中的奇蹟。
简海看着他的笑容,也笑了。雨坠有着许多不说的过往,虽然彼此相处多年他依旧无法全盘了解,但这并不影响他喜欢这个朋友。
他被简家领养后,除了教保园的大家外又多了许多家人–叔叔、阿姨、简空。但雨坠的世界里始终没有人,他将自己遮蔽在一切之外不让人靠近、触碰……如果这样的他能遇见一个想起便会笑的人,那就太好了。
他希望,他能活的不孤独。
「『幸福』啊……原本以为离我们很遥远的词,忽然近了。对了,这给你,我在路上抽奖抽到的。」
简海从包包中抽出两张门票,拿给他。
「celesteaqua?那间重新装修的水族馆?」
「对啊,反正我也用不上,你可以约老师一起去,前提是要确认人家单身喔!!虽然经过那件事我觉得老师应该会离婚啦,还是你把她抱到医院去的……」
雨坠听着,停了一瞬,眼神暗了一些。
「她无名指的婚戒……拿掉了。」
「喔!!那你不就能光明正大追求老师了!!不过因为家暴离婚老师一定很难受,我好像不能太开心……啊总之票先给你,反正没有限期,有需要的话你可以使用。」
「恩,那我先走了。」
「好,掰啦!」
看着雨坠离开的身影,简海苦笑了一下。他的直觉很准,一直以来都觉得老师和雨坠之间是有感情的,但彼此之间真的……很困难,旁观的人看到都纠结到胃痛。一个一见钟情,一个日久生情却在有男友的时候爱上了任教的学生,真是……
「苦命鸳鸯啊,师生恋在现实中就是虐。雨坠、老师,你们要幸福啊……。」
□
缎夕提着一盒吹雪,漫步在街道上。春日的风带着阳光的温度,点缀着静謐温和的午后。
越往前走,四处的住宅越少,取而代之的是草木与花纷呈;几隻猫咪伸着懒腰,好奇的看着她。再向前一些,抵达那有紫藤花摇曳的大门。
「日暮教保园」的门牌有陈年的木头香,她轻轻按下门铃。
叮咚。
「来了——」
听见来人的声音,缎夕开心的笑了起来。拄着拐杖的年迈身影一步步走向她,为她打开了门。
「园长,好久不见。」
面前的老人眼角向下,有细纹,但那样的纹路使他笑起来非常温暖,一如他待人的慈祥与关心。来到这里,缎夕有种回家的感觉。
「欢迎回来,小暮老师。」
前方是庭院,花开的很美。他们一同坐在走廊的缘侧,听着身后教室的欢声笑语。四年没有回来了,这里像是另外一个世界,从未变过。
她从提带中拿出吹雪。
看见内容物,特别喜欢甜点的园长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哎呀……这不是月明宣的吹雪吗……买了好多啊,里面的红豆馅很好吃呢。」吹雪外皮白而蓬松,咬下的瞬间皮如雪轻轻化开,口感细緻,每咬一口都是豆香。缎夕拿出一张纸巾,细心的拿起吹雪下的绿叶,放上纸巾递给园长。
「盒子里有五十个,想着买多些大家能一起吃。您消化系统比较弱,要慢慢吃,慢慢……园长。」
「嗯?」快乐咬下一大口的园长开心的看着缎夕。缎夕哭笑不得,内心却很暖和。有着赤子之心的园长、一如既往的教保园和孩子们……
真好。
「人回来就好,其实不用带礼物的。」园长又拿起一个吹雪,准备要吃时发觉缎夕瞇着眼睛看他,于是默默抽回了手。
「小暮老师真严格啊……」
「这是为了您的肠胃好,不能贪吃喔。」
园长看着吹雪,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请教室中的老师拿去分给孩子们。他看着直视前方的缎夕与她手上消失的婚戒,开口:
「每个人的相逢,都是有原因的喔。」
缎夕听着园长的话,微微征住,看向他。
「当时,大学的你和葛叶、简空一起来实习,真的帮了大忙。」
园长说话时,避开了另一位和他们同期实习的老师,关。
「教保园随着政府的儿童人权法成立,收养家庭失能、受虐待、或是父母双亡等各种原因的孩子。若父母健在,与孩子分开后经考核判定还有扶养能力,会送还孩子;不行的话则由我们扶养至18岁自立。于是孩子们身边,需要非常细心而善于倾听的老师,因为他们的心对这个世界的恶意,很敏感。小暮老师就是这样的老师喔,教保园的女神。」
前面十分专心聆听的缎夕,在听见「教保园女神」的瞬间嘴角忍不住用力的抽了抽。果然,园长的正经不会超过三秒啊……
「园长……您又在开玩笑了。」
「哪有,你看以前每逢节庆桌上堆的那些礼物卡片,叹为观止啊!还以为我们小朋友的数量突然暴增,原来是有人一次写五张哈哈哈!连中元节都有孩子用注音写『老师我爱你』哈哈哈哈!!」
缎夕无言的扶额,那是因为有些孩子们年纪小,不知道什么是中元节……
园长看着她逐渐恢復生气的面容,爽朗的笑了。
「你们来这的前一年只有我和夫人陪伴孩子们,后来她身体不好,住院去了剩下我,场面简直是一片混乱哈哈……记得上班第一天你迟到,当时我好紧张想说『哎呀实习老师会不会走丢呢』毕竟我们教保园在森林里面嘛,花多草多,后来你抵达了才发现不是。」
第一次看见缎夕时,她抱着那个浑身是血的孩子没有一丝害怕,只在乎他是否疼痛,动作很温柔的哄着他。那一刻园长就明白,这个女孩会成为很好的老师。
缎夕看着园长充满讚赏的眼神,脸有点红,但她必须诚实:
「其实不瞒您说,我确实是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