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他那句「你得记着」还是以直击灵魂的方式影响着他的思绪。
隔天任招意果然依约打电话来。
跳过客套,宋简非慢吞吞的翻开纸页都有些泛黄了的日记本,嗓子又紧又乾:「2014年,5月22日,天气晴。」
「我从今天开,开始写日记,其实……」
「等一下。」一直未出声的任招意出言打断他,缓道:「卡住了就再说一次,慢慢来没关係。」
「……嗯。」宋简非重新开口时,语速明显变慢:「我从今天开始写日记,其实,想写很久了……」
其实想写很久了。
虽然可以说是从小被骂到大,但起码有个原因。最近爸妈工作的单位好像出问题了,我犯一点小错都会被斥责,很多时候甚至毫无理由就会挨揍。
我是从上个月开始话说不利索的,至于为什么不那时候就写我想不起来了。
上个月的某天,似乎是星期一的两点,我本来在睡觉,很晚了,爸爸突然把我从被窝里拽出来,二话不说摁着我的头去撞墙。
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晕倒这种事只会在小说里出现,没想到居然发生在我身上。
也许是太惊讶了吧,很短暂的觉得头痛之后我就睡着了(直到醒来我才意识到那不是睡着,我是直接昏过去了),隔天身上哪里都很疼。
不是第一次在他酒醉时被打,但从睡梦中惊醒倒是从未经歷过的,我那天好像还做了梦,被迫醒来的瞬间真的吓傻了,感觉自己随时都会心脏病发。
不只这样,虽然我当时并不清醒,但身上带的伤全是新的,我真没想到我都晕倒了居然还挨了揍,这简直不能再更荒谬,远远超出我的想像。
为什么?我不懂啊。
一开始只是愈来愈难挤出第一个字,后来说话的卡顿得也愈频繁。
然后,陈初(我这学期交到的新朋友)已经两个礼拜没和我说话了,他看起来不太喜欢我了。
磕绊的把三百多字、笔触还犹见稚气的第一篇念完,时间已经过去四十分鐘了。
宋简非念得很慢,到某些地方也一度因为窘迫不断结巴,光一句话就重复了近十次,但他还是坚持一字不差的念,矫情到底。
到最后一个字落下,宋简非嚥了口水,紧张道:「就,这样,没有了。」
任招意那儿传来很大的动静,像是听到自己的声音才猛地反应过来一样。任招意的声音透过已歷时四十分的通话出现在宋简非耳边,前者歉然笑笑,道:「不好意思,刚刚去取了个东西。」
「宋简非——呜,抱歉,上回忘了问,你介意我这样喊你吗?如果不喜欢我继续叫你宋同学也行。」
「不介意。」宋简非囁嚅:「昨天,我也没问,就喊你了。」
「啊,小事,我也不介意。」任招意那端发出了沙沙声,像是翻页的声音。他道:「来说正事吧。」
闻言,宋简非绷紧神经,坐得笔挺,就听对方柔声说:「谢谢你,在今天就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我。」
他傻住了,张着嘴说不出话,一张脸胀得通红。
任招意的口气绕他感觉自己多了个有年龄差、温柔又体贴的哥哥。
他不能是我哥。宋简非又臊又不甘心的想。
否则我得乱伦呢。
「除了第一次受到心理衝击造成口吃外,友情受挫的自卑感又导致恶性循环,再加上你可能从未尝试过治疗,结巴的情况当然会日益严重。」
任招意轻笑了声,语调温和:「但是呢,肯说就足够勇敢。」
「宋简非,你刚刚表现得,很棒。」
这下不只脸红了,宋简非感觉自己连脖子都在发烫。
要窒息了。
「建立患者信心在口吃治疗中也是很重要的一环,」半天都没等来他的反应,任招意颇愉快的道,「你这样听来觉得如何,很不自在吗?还是觉得再多说几句话也未尝不可?」
「我……」宋简非捏了捏自己发红的耳垂,小声道:「我觉得,挺、挺好的。」
话说完他自己都快暴毙了。
任招意爽朗的笑了,打趣道:「你这人,反差好大,确实跟一般人不太一样,但我也觉得,咳,挺好。」
犹豫几番,决定放弃纠结冒不冒犯,第一日就说把自己骯脏的心理活动全脱口而出,他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能比那更冒犯了。
宋简非咬了咬唇,在心里瞧不起这个问题的蠢笨。吐了口气,还是破罐破摔的问:「你,真的是,高中生吗?」
会不会被嘲笑已经是其次,这个想法也跟直觉没关係,任招意这人太古怪了,他就是想知道多一些。
那套别人做起只显矫揉作态的礼貌他运用得无比自然,每个应对都来去自如,和着自己说话的口吻也丝毫不像同儕间会出现的态度……啊,真是……
又想到方才的对话,宋简非默默摀住自己再次发红的脸。
「嗯?」任招意诧异,「我确实不算是。」
宋简非傻眼:「蛤?」
任招意道:「先别离题,之后有空再说。」
宋简非乖乖喔了声,乾脆的闭了麦。
「明天我不打电话给你,」任招意说:「带上日记,我们直接在学校见一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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