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招意个人倾向在有细碎人声的咖啡厅念书,理由一律是「干非人的事,当然得待在有声音的地方,不然迟早走火入魔」。
听榜首说这种话,照说该翻个大白眼加以鄙视,但宋简非只听话的把咖啡厅列入每日三点一线的其中一个,反正听他的总不会错。
「你看这题,跟之前学的函数也有很大的关係,所以之前学过的得复习复习。」任招意握着铅笔飞快的在他的笔记本上留下一串端正好看的备註,指着上扬的曲线道:「只给半个条件没办法求,你用用这条新学的公式,结合左边那个旧的,再试一遍。」
兴许是因扯到最烦恼学生的课业问题,任招意永远温和耐心,即便议题重讲了五遍也不动怒,话是精挑细选过的简练易懂,如是宋简非对他的崇拜又更上一层。
他埋头又列了几条式子,支着笔思考了阵,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捏了捏笔,开始新一轮的运算。
任招意什么事也不做,就专心致志的看他。
再自己的鼓吹下,宋简非去把总遮着眼的瀏海剪了,露出一对圆而无辜的眼睛,就此成为这个不善言辞的人身上最显明的利器:焦虑紧张时会时不时快速眨动、生气或不情愿时则相反,瞪视的动得格外缓慢,像是某种无声的谴责跟洩愤。
而最常出现的,是一抹迸溅的火光在他眼中突然燎原,偏偏不爱说话的人惯爱藏,所以那丛盛放的热烈就变得若有似无了。
看不清楚的最难抵抗。
任招意蹙眉,掐了掐自己的虎口,硬是把思绪从愈陷愈深的出神中拔了出来。
这种异样近日频频出现,跟偶发的偏头痛似的。
思及此,宋简非正好把数学题算完,翻了正解发现自己算的是正确答案,用满含成就感的快乐看向自己,因为体质怎么样都依旧尖的下巴小幅度的抬起。
任谁解读都会说那是个等待夸讚的眼神,虽然可能连宋简非都不知道自己露出了这种表情。
任招意现在几乎被宋简非全心依赖,「直白的夸奖」从前者偶尔轻佻的逗弄变成一种脱敏治疗,宋简非正努力像个正常人一样,能为每个普通的小事开心。
于是,任招意心猿意马的拍拍他的脑袋,面上笑道:「很棒。」
宋简非的目光忽地一凝,他没碰,只指着他的手,有些紧张的问:「你的手,怎么了?」
任招意低头一看,发现虎口处被他的指甲抠出一道不浅的伤口,血流进了指缝中,而他甚至没有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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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的时候,坐在任招意后面的同学一拍脑袋,懊恼的对他道:「天吶!我他妈居然完全忘了,教务处的老师让你放学过去找他。兄弟,抱歉啊。」
「没事。」任招意朝他頷首,掏出手机传了封讯息给宋简非,说自己有事,让他别等,先回家。
宋简非很快读了,也没问什么,捎给他一个简短的好。
处理完正事踏出校门时天色已经暗了许多,各色晚霞绰约的散在空中。
任招意抬头望天一眼,却想到宋简非每回看见新奇事整个人身上跃动的鲜活,特别有意思。
不知道他回家没。任招意想着,就他对宋简非的了解,那个好极可能是在敷衍他。
弯来绕去的说服自己,任招意决定绕去宋简非家看看。
他走得不快,怕他在某条自己没留意的巷弄等着。
结果还真的被他料中了。
夕幕当空,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自然包括那个蹲在地上的人。
书包袋子还在他一边肩上,包则随他的动作鼓鼓的垮在地上。
宋简非所在的是一条死巷,仅剩无多的光依旧把他的背影送进任招意眼里。
明明不是多有辨识度的一个人,但他就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在巷口静静的看了一会儿,他本打算换个姿势继续默不作声,挪动了下腿,结果不小心踢到石子,发出一声脆响。
宋简非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动作。
他警戒的立起身回过头,愕然的与他四目相接。
一隻灰猫安静的偎在宋简非怀中,发现本来在陪自己玩的小主人站起身,慵懒的翻身,长长的喵了一声。
宋简非走出巷弄,淡淡的夕照印在他脸上,把他脸上一剎那便重回柔软的神情悄声放大。
太阳终于西下,岁月都静了,雋雅无边。
「你好了呀。」宋简非朝任招意笑了笑,把抱着的灰猫给他看,「牠就是,我日记里提到的猫,是不是很可爱?」
在宋简非回眸的一瞬,任招意被从未有过的剧烈心动席捲。
他无法回答他猫可不可爱,因为在心跳一阵可怖的失速之后,除眼前人之外的世界,都模糊成一大片晃动的虚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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