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出的吩咐直截了当:
封禁一切相关内容。
胆敢谈论这件事的账号,直接封停。
网络部门的负责人拎着通讯器,心里直犯嘀咕。
这样的封删, 必然会引发舆论反弹的。
他苦着脸老实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但上面人的反应相当漫不经心:“全都给封了不就行了?”
如果发布该条信息的是人,或者是一个接受了某种固定指令的发帖系统, 那么,以interest公司的能量,只需要10分钟, 他们就能完全被捂死嘴巴, 一点声音都不可能再发出来。
谁承想,这回他们碰上的对手, 兼具了人类的机动灵活和机械的冷血无情,是一个兼容两者之长的硬茬。
一个账号封了,就雨后春笋似的冒出来另一个,始终有一张嘴在对外诉说着184号的秘密,告诉所有人,184号有人类,他们曾送了种子来。
于是,银槌市的市民们,看到官方正追着一个名叫“希望”的账号封号,从希望01一路封到了9999。
这成了一桩新鲜的热闹。
市民们围观之余,突然发现自己注册的带有“希望”两个字的账号,成了违禁词,统统被屏蔽了。
这下,一批市民因为账号无端被封,一下起了无名火,揎拳捋袖,加入战斗。
另一批市民也隐隐品出了不对劲。
公然在银槌市网络上封掉“希望”这个词,听起来实在是不像话了。
“希望”已死,但一个名叫“的01”的账号横空出世。
——有本事你就在网络上把“的”字封了。
这是宁灼交给“调律师”的最后一项工作,而且给了大价钱。
于情于理,“调律师”也要把活儿给干漂亮了。
不说网络,大公司的上层都乱了套。
几家大公司的意见也未能达成统一。
有人觉得放任自流最好,越封其他人越好奇、越来劲。
有人觉得就该封禁,因为最可恨的谣言不是假的,而他妈的是真的。
有人觉得这情报涉及了核心机密,一定是有内部人员泄密,要严查,直接抓到背后的主使者,严惩不贷,一劳永逸。
意见不同,又无法彼此说服的结果,就是各个大公司的情报和网信部门,开始各自为战。
这场舆论战,活生生演变成了一场无形的白刃战。
有人开始在网上讨论:“是真的吗?真的有吗?”
——随即,“真的有吗”成为了一个会触发删帖机制的新词条。
整个银槌市,因为这场莫名其妙的账号大剿杀,陷入了激烈的舆论大战。
当网络不容人再继续讨论,很多人干脆走上街头,选择了物理表达。
很多银槌市的人,是真心希望外面有一个新世界的。
大公司以如此强横的方式强行辟谣,无异于逆流而动。
就连前两天莫名其妙地被父亲扫地出门的章行书,也被光速卷入海量的工作之中,连伤心的时间都没了。
在街头的队伍刚刚初具规模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大家走在街上,突然感觉地面狠狠抽搐了一下。
世界的地壳重归安静,已经过去了很久,大家耳朵里听着过去地震的故事,心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感受。
可真的当地面开始颤抖时,许多人马上回忆起了祖辈讲述的恐怖故事,立即结伴跑向开阔地带,同时怀着满心的疑惧,面面相觑:
地震了?
……难道说,银槌岛要沉?
大家轻易联想到了现在网络上硝烟弥漫的争端。
两相呼应,潜藏在心底的不满、惧怕,经由一个白天的酝酿,在夜晚集中爆发了出来。
本来还想追查“调律师”的“白盾”全员出动,去对付街上的民众了。
然而煌煌之火一旦开始燃烧,便不会轻易熄灭。
……
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地震发生。
是一条近海已经被采到近乎枯竭的液金矿脉,在海底爆炸了。
几日前,它才转到前棠棣公司负责人章荣恩名下。
章荣恩甚至还没来得及调遣专业人员,下海去探测一番。
不过,章荣恩不急不慌,因为液金并不会因为一场不大的爆炸而消亡。
他只需要多掏些钱,就能迅速再搭建一条新的开采通道。
需要的那笔清理费及建设费,正好是他最后的身家。
章荣恩兴致勃勃地等待着,并不知道在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一个多么恶劣的玩笑。
……
于是,在这两场动荡的掩护下,宁灼和单飞白的“桥”,得以成功离开了那片白沙环绕的岛屿,毫无阻拦地劈波斩浪,向前行进。
他们物资充足,船上燃料也管够,足够他们开到184号定居点,再开回来。
这一场出行,既是迁徙,也是冒险,本来包含着无穷的危机,但“海娜”和“磐桥”众人,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刺激。
远离了饱受污染的天空,一群人天天跑到甲板上,看风,看浪,看月亮,偶尔看到一队飞鱼,几只海鸥,就像是小孩得了新鲜的玩具,呼朋引伴,恨不得喊所有的人来一起看。
这份刺激,宁灼却是无福消受。
单飞白当初的担心歪打正着了。
——宁灼不晕车,却被来势汹汹的晕船制得服服帖帖,压根起不了身。
单飞白坐在屋里陪他,把热毛巾贴在他的额头上。
外面又起了隐隐的喧哗声,吵得宁灼头疼。
那帮小子像是集体返老还童了,三十来岁的人,学着高中生的样子,攒在一起,叽叽喳喳。
“出去看海去。”宁灼苍白着一张脸,闭着眼睛下令,“回来讲给我听。”
单飞白乖乖出去,半晌又折返回来,不由分说地把软绵绵的宁灼从被窝里打横抱出来。
宁灼被抱得挺莫名:“……干什么?”
宁灼的身体是颇有些分量的,那修长漂亮的胳膊腿简直让人揽不住、抱不完。
单飞白把他拢在怀里后,拔腿就往外跑:“把你扔海里去!”
宁灼闭上眼睛:“胡说八道。”
单飞白快乐地一低头,看向宁灼。
他是庄严的,也是美丽的,躺在床上,也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
他一旦下定决心,就真的能硬生生地把自己脱胎换骨,好好过日子,好好活下去。
想到这一点,单飞白就快乐地很想要撒疯,想要咬他的脖颈和喉结,想要在他身上留满自己的印记。
他对他的狩猎欲望,始终是只增不减。
不过,单飞白什么都没有做。
被带上甲板后,宁灼眯着眼睛,在层层绚烂的光轮下,看到了让大家屏息注视的奇景。
远处,出现了一群海豚队伍。
万里无云的天空之下,海洋也碎金似的,一片一片地泛着云母片似的细光。
它们齐齐纵身跳跃,光滑的脊背被海水冲洗出了惊人的明亮光泽,在海面上形成一道道小小的桥梁。
这条活动的生命之桥茫茫无际,一眼瞧不见尽头。
宁灼看得目不转睛,直到与他们相反而行的海豚群消失,他才呼出一口气。
他说:“看够了,回吧。”
他后知后觉了两人的动作有多暧昧,又说:“放我下来。”
宁灼见了海上的阳光,苍白失血的皮肤不消十几分钟,就显出了红意。
单飞白也不舍得让他晒得太狠,带他出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也就罢了。
他搀扶着他,一步一步往回走。
宁灼在单飞白怀里并不会感到晕眩。
可只要用自己的双脚着了地,他的天地就不再属于他了。
没走几步,宁灼眼前一黑,扶住舱壁,隐忍地干呕了一声。
单飞白忙不迭去拍他的背,小小声地问:“真怀啦?”
回应他的是一记力道不小的拍击,拍得他也跟着一起晕眩起来。
单飞白和他栽在了一起,嘻嘻哈哈地把他抵在舱壁上,趁机啄了一下他的脖子:“亲亲你,你就不难受啦。”
宁灼被他亲得低低“嗯”了一声。
单飞白得寸进尺:“再抱抱就更好了。”
然后他就被还记挂着刚才那句“真怀啦?”的宁灼一脚踹了出去。
不过宁灼这一脚很没有昔日风范,踹得有神而无形。
踹过后,宁灼掩着小腹,东倒西歪地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