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崇视线落在云莺身上,看她行至御辇前,螓首低垂,冲自己盈盈福身。
依旧不曾听见她有何旁的心声。
“免礼。”
赵崇从御辇上下来,伸手扶起云莺,见她抬起头,露出一张莹白的小巧精致脸孔。嘴角弯弯,瞧着也是高兴的,一双明灿的眸子望向他又守规矩地垂下眼。
但她内心仍十分平静。
论起来,旁的妃嫔在见到他的时候可没有一个如她这般镇定的。
大抵有许多人作为对比,她这个样子反而让人舒服些。
赵崇又看云莺一眼方携她入清竹阁。
云莺起居的里间氤氲着若有似无的淡淡花香。
赵崇负手立在花几前,他看着插瓶里被精心修剪过的白栀子,想起白天在御花园云莺所折的便是这种花。
“爱妃喜欢栀子?”赵崇问云莺道。
云莺面上始终笑意浅浅:“只要是好看的物什,嫔妾都喜欢。”
赵崇晓得御花园发生过的事情。
此刻聊起花,他也留意云莺的心声,发现她丝毫没有记起白天那些。
略顿一顿,赵崇又语气随意问:“这花是爱妃自己插的?”
“是。”云莺颔首,微笑说,“闲来无事,嫔妾便去折了些回来插瓶。”
没有提起御花园和顾美人。
哪怕心里也压根没有想起顾美人这个人。
看来云才人果真是……
心大。
赵崇兀自下了个结论,再看云莺,越发觉得顺眼起来。
他笑一笑,握住云莺的手带她离开花几前说:“时辰不早了,安置吧。”
未几时,轻纱帐幔垂落,挡去大半烛光。
云莺拥着薄薄的锦被状若乖巧躺在床榻上,轻轻闭上眼,等皇帝主动来与她进行一番别样交流。
奈何近来习惯早睡,一沾上枕头,困意便一阵阵袭来。
偏偏迟迟没等来皇帝主动,在一片寂然中,云莺不知不觉睡着过去。
而赵崇看着云莺的恬静睡颜,不由失笑。
他不过略迟疑了下是否当真让她侍寝,她竟然这般没心没肺先睡过去了。
也罢。
赵崇收敛心思,手臂揽着云莺,也闭眼休息。
云莺一觉睡得很安稳。
前世到底曾和赵崇同床共枕过七年,对于睡觉时身边有一个赵崇这件事,她不至于不自在。
只是翌日迷迷糊糊醒来时,后知后觉前一天夜里本该侍寝的她却撂下皇帝先睡着了,云莺难免愕然。尤其床畔无人,皇帝不知何时已经起身。在她愣忡之间,轻纱帐幔忽而被一只手撩开。
云莺望去,见赵崇眉眼并无愠色,仪容齐整立在床榻旁,当即眉眼弯弯。
“陛下昨夜休息得可好?”
赵崇挑了下眉,不辨喜怒道:“看来爱妃睡得不错。”
“陛下英明。”云莺一面说一面自觉从床榻上下来,“托陛下洪福,嫔妾睡得很好。”
【哎……】
【侍寝之时御前失仪,我可真行。】
记起自己昨夜比皇帝先睡着,云莺有些感慨。
心声传入赵崇耳中,发觉眼前之人非但言行全无慌乱,乃至暗地里自夸起来,险些忍不住失笑。
他斜睨云莺:“扔下朕先行休息的,你倒是头一个。”
以为能将这茬糊弄过去的云莺:“……”
“嫔妾御前失仪,请陛下恕罪。”
云莺垂首,深福下去,老老实实地请罪。
赵崇又竖起耳朵偷听她的心声。
【罢了。】
【昨晚的确太过失礼,被降罪也怨不得谁。】
赵崇:“?”
这么快便破罐子破摔?
再一次意识到他这位爱妃的与众不同之处,也非真心想计较的赵崇淡淡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又说,“起来罢。”话音才落,外面大太监语声恭敬提醒赵崇该去上朝了,他便未再与云莺多言,转身大步往清竹阁外走去。
恭送帝王御辇离去之后,云莺回到里间。
碧梧和碧柳围上来,碧梧又开始忧心,迟疑中问:“娘子,陛下怎么瞧着不大高兴?”
云莺倒回床榻上。
她枕着锦被,轻轻打了个哈欠:“陛下方才说下不为例,故而不用担心,往后陛下还会来的。”
唯有再不想翻她牌子才不需要“下不为例”。
碧梧和碧柳听过云莺的话,反应几息渐渐明白过来,又是喜忧参半。
皇帝陛下往后还会来清竹阁自然是好事。
但下不为例……她们娘子这是做了什么居然叫陛下说出这种话?
只过得一个时辰,碧梧和碧柳心中那一半的“忧”便赵崇命人被送到清竹阁的赏赐打消了。金银珠宝、首饰簪子且不提,另还有摆满廊下的各式花草盆栽。
碧梧和碧柳看得呆住。
而云莺得到皇帝赏赐的消息继昨夜她被翻牌子一事之后,再次传遍六宫。
第3章 、意趣
皇帝许久不曾召妃嫔侍寝。
是以,在昨天夜里云莺便已引起阖宫的注意。
今日诸般赏赐也说明皇帝对她是满意的。
往后如何,尚未可知。
妃嫔们心思各异,派人往清竹阁送东西来的却也不少。
碧梧和碧柳清点着那些东西,明白昨夜过后自家娘子变得瞩目,而她们作为大宫女,往后行事更该小心谨慎。
“娘子,贤妃、德妃、蒋昭媛还有吕嫔都命人送了东西过来。”
碧梧说着一一禀报与云莺听,被送来的东西多是些绫罗绸缎与钗环首饰。
“既送来了便收下。”一如往常斜倚在美人榻上的云莺懒洋洋说道,“记得按宫中礼节一一道谢便是。”这些规矩皆有嬷嬷提前教过,倒是不用云莺操心。
碧梧应声,又与碧柳去忙起来。
云莺捏着未看完的话本子,闲闲翻过新一页。
原本按照礼节,妃嫔侍寝以后当要去与皇后娘娘请安。
只如今六宫后位空悬,太后娘娘又不让人去打扰,这一规矩便暂且免了。
倘若正好赶上要去贤妃处请安,少不得同其他人见面。
但凑巧的是昨日已请过安。
因而不必出门的云莺继续窝在清竹阁中。
她也懒得去揣测皇帝心思。
左右不曾降罪,赏赐下来的也都是好物,她只管安心收下便是。
至于妃嫔们怎么想她更不纠结。
一夜恩宠,有脑子的不会因此急冲冲针对起她,没脑子的,也不难对付。
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多看两页话本子来得有趣。
饶有兴味将一则故事看罢,云莺正为故事里的娘子悲苦的结局感到唏嘘,碧柳捧着个鎏金紫檀木匣子过来了。
“陛下赏赐下来的钗环首饰已经收拾妥当。”
“娘子可要再瞧瞧?”
云莺没抬眼,只一面收起书册子一面道:“不必瞧了,先去帮我另取几册话本子来。”停顿几息,又补上一句,“挑故事团圆美满些的。”正与碧柳说着,便有小宫女禀报顾蓁蓁来清竹阁了。
昨天夜里听闻皇帝翻的是云莺的牌子,顾蓁蓁便一夜未能合眼。
今日又得知云莺收到许多赏赐,她再坐不住。
前两日在陛下面前露脸的人是她。
在新进宫的妃嫔里,头一个得到陛下赏赐的人也是她。
为何第一个侍寝的人却是云莺?
顾蓁蓁一口气哽在心口,堵得叫她实在难受。
尤其昨天在御花园,她方才在云莺的面前炫耀过一回自己得赏。
一夜之间,可谓被打了两回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