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包扎又各自接受了调查,再次与尹若阳碰头,边走边看戏似地打量四周的身影迎面走来,悠间得我一度怀疑身处的不是医院,而是哪条满是商家的街上。
来到面前,他的目光也终于收了回来,落在我的脸上。
明明刚刚都是如此自然,甚至能悠哉地去评价他的动作与神态,可像这样面对面对视的瞬间,我突然感到一股异样的侷促——排斥?也不是,感谢也好,疑问也罢,明明有很多可以讲,就是莫名地说不上话,也无法挪开视线,就只能盯着他瞧。
沉默片刻,他率先打趣地笑了,指了指自己的头,「真是狼狈呢。」
「啊……」查觉到他的意有所指,我摸了摸自己额上贴着的纱布,又恍然想起了他的刀伤,瞥向他的右手,恰巧捕捉到缠着白色绷带的手插进口袋的瞬间,他没给我回嘴的机会,逕自往门口走去。
「真是的。」不知为何,方才的侷促感瞬间就散了,我不禁一笑,跟上前去。
可能是接到尹若阳的通知,出去的时候苏季清已经在外头等我们了,他是开车来的,跟着他来到停车的地方,我打开车门,后座已经先坐了一个人——
「梁语瑶……学姊?」
虽然我们的相处模式称不上正常,我还是习惯加一个敬称在后头。梁语瑶翘着脚,双手抱在胸前,原本穿着的旗袍已换成了白衣黑裤。她睨了我一眼,旋即又收回了视线。看似与往常无异,只是那泛红的眼眶还是洩漏了她脆弱的底。
尹若阳倒是一副事不关己地打开前门坐进了副驾驶座,剩下六名持有者,有三名正坐在同一部车里,等等车子突然爆炸我都不意外了……我嚥了嚥口水,莫名忐忑地坐上了车。
气氛说不上压抑,但也谈不上轻松,没人说话,大家各自酝酿着心思,我偷偷观察他们的表情,尤其梁语瑶的,这趟的终点是望尘,没想到她会跟,不晓得是自己要求的,还是收到了尹若阳他们的邀约。
只是看也看不出什么结果,就这样一路沉默地回到了望尘。
「云雁……是跟慕咏愿一样?」
才刚把室内鞋换上,身后便传来了梁语瑶略微沙哑的问句,听见她提到云雁我心头不禁一震,毕竟上次的经验,这个名字可是让她歇斯底里地大怒了一场。
我有些战战兢兢地向后瞥,不料梁语瑶这次意外冷静,可似乎又隐忍着什么情感,她垂在身侧的手揪紧了衣摆。
「进来再说吧。」苏季清拿了双鞋子放到她的脚边。
不过慕咏愿……是登过头条的那个「慕咏愿」?等梁语瑶换好鞋,跟着他们来到座位上,我不禁回头思索她刚刚的话语。
「对,就是很有名的那个。」
突如其来的回应让我不禁一愣,先一步坐下的尹若阳伸手玩弄着桌上的摆设,他分明是如此心不在焉,却准确回答了我尚未说出口的疑问。
这种心事被摸透的感觉实在令人发毛,我手足无措地顿了顿,想回应又不知道该回什么,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后还是默默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慕咏愿……也是相机持有者?」等大家都坐定,我禁不住开口问。
「没错,他是。」苏季清叹了一口气。
「可他不是已经——」
「对!他已经死了。」梁语瑶略显激动地把话接了下去,像在责怪,又彷彿在耻笑,她冷哼了声,「不信邪的傢伙。」
如果这是真的……持有者不就只剩下五人了?而且为何是「不信邪」?我记得慕咏愿是大概一个月前突然发狂地跑到路上给车撞死的不是吗?从他独自经营的「偿愿所」。
「他似乎把底片用尽了。」尹若阳支着头,语调有几分慵懒,「云雁没跟你说?底片用完的后果?」
——会死吧?大概。
脑中浮现云雁当时的云淡风轻,我不禁一愣,恍然意识到时,突然有股被人一拳打在心上的重击感——
那不是玩笑,那天他说的是真话,被包装成虚假的真话……
「底片用完真的会死……?」
苏季清耸了耸肩,「没有明确的说会这样,可是底片用完就会被能力反噬——把相机给我们的人是这么说的。」
反噬?给他们相机的人?事情好像愈来愈繁杂了……
「那慕咏愿的能力是?」是什么能力反噬会让他跑去给车撞?我选择把事情先一条线地问完。
「你知道他经营了一家『偿愿所』?」尹若阳挑眉。
「知道。」
那是一家专门实现人愿望的事务所,听说他可以占卜未来的状况,也能将未来导向委託者所希望的方向——最开始的时候曾密集接过委託,因为实在太灵验了,出名之后他一年大概只接两个单子,而且都是以天价再谈的。
这样看来,这么神奇也是相机功能作祟吧?
「有人说他会预知并改变未来,但那不是真的。」尹若阳轻笑,可我似乎在其中听到了一丝锐利的嘲弄,「他的相机的能力是『剧本』。」
「最多三句。」他晃起手,比了个三,「只要在照片背面写下被拍者接下来的遭遇或行为指令,现实便会如其所述地发生。」
所以,他不是「预言」,而是「写下」了对方的未来?这个能力也太……
「真要说的话,他的能力是我们当中威胁性最高的。只是他也不是想写什么就写什么,虽然他没有透露太多规则,但他的能力应该需要符合一定的『情境』——他不可能让人长出翅膀,也不可能让死人復活。」苏季清微微垂下眼,「事情必须一定程度地『合理』。」
「而且在事情发生以前被拍者都不能看内容,一旦被『剧透』,功能就会解除。」尹若阳补充。
「说实话,我们没人确定底片用完究竟会如何,也没人敢尝试,但慕咏愿出名却也过得封闭,除了『偿愿所』,他一直都在练琴跟写小说,我们不觉得有什么外在因素会让他突然发狂衝到马路上自杀——而自杀那天,他似乎在『偿愿所』接待了一个客人。」
「所以你们认为他忽略了底片数,刚好不小心把底片用完了?」
「这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释。」
不对。如此攸关性命的事情,我不认为作为一名持有者会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他那天接待的那名客人难道不可疑?他们就不曾想过此事可能与「外人」有关?慕咏愿死后他们有找到他的相机?
这两人在搞什么名堂?他们不可能毫无察觉,我怀疑地左右打量坐在对面的两人,正打算提出质疑,却在视线与尹若阳的瞬间,得到了一个饱含深意的眼神。
啊……该不会……我微微偏头看向身旁的梁语瑶,他们之所以佯装无知,是因为不想把她牵扯进来?
「进入正题。」晓得我理解了他们的用意,尹若阳若无其事地看向梁语瑶另做起头,「云雁是不一样,他留下的相机在她那。」
他伸手指了指我。
「怎么会……」梁语瑶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这,「他是真的自杀?他自己把相机交给你的?」
「目前看来是这样没错……」
「为什么?他怎么会把相机交给你?」梁语瑶似乎无法接受,她把身子整个转了过来,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恍然一顿,「该不会——」
「多年不见你未免也变得太聒噪了?」
尹若阳轻笑着打断了她的话语,我下意识看向他,他虽是面带笑容,眼底却冰冷得吓人。梁语瑶似乎也吓到了,到嘴边的话硬是吞了回去,却又不甘示弱地哼了声,「我聒噪?你不看看自己待在国外这么久,没什么长进只有嘴巴变坏而已——这次瞒着伯父回国是想做些什么?别拉着季清陪你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你又知道我是瞒着他了?」尹若阳笑得更冷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你安静过自己的吧,无知无觉那么多年也不差现在了不是吗?」
「无知无觉?我只是不屑干涉而已。你最好也安安分分过日子,省得年纪轻轻就要人家帮你收尸。」
这两人怎么回事?再说不是尹若阳自己起头的吗?怎么说没几句就变脸……争吵的内容也令人在意,但现在气氛可容不得插嘴,我缩了缩身子,看向坐在斜对角同样感受着战火的苏季清,得到他满是无奈的笑——好像有点理解他们为何没有找梁语瑶合作了,她跟尹若阳简直是水火不容。
尹若阳没再说话了,只是那表情就是一副「当尸体也比你强」地挑衅,梁语瑶被激得怒极反笑,「啪」地一声站了起来。
「真是让人无语。」她抓起包包,「季清,借我铲子。」
铲子……我仰头看着她,这莫不是气到要把人给埋了的节奏吧?
苏季清倒没有多想,起身走到吧檯,片刻后又走了回来,明明只是铲子,可交到梁语瑶手中的时候就莫名其妙变成了把枪似的。
她挥了挥手里的「枪」,低头看向我:
「奴……霂光,跟我到外面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