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声响了一阵,汪齐轩走出教室,一股泥土味混在潮湿的空气当中扑鼻而来。五、六月份是容易下雨的时节,早上出门的时候才被提醒记得带把伞,结果说了一声好之后转头又忘了。
一个准备大考的考生除了国英数社自之外大概什么都记不起来。
正踌躇着要去福利社买把伞,还是披件外套盖在头上快速衝进捷运站,汪齐轩就被走廊最末端的谈话声吸引了注意。
「……你拉我来这里,想跟我说什么?」
比起陈立扬略显嘶哑低沉的烟嗓,那人的音调要再高一些,并且十分沉着冷静,这就是全校数一数二的资优生所展现出的自信,在许多人眼中便是耀眼的星星,遥不可及。
「那个、李瑋昱!我、我喜欢你很久了!虽然不知道你对同性恋是怎么想的,但我还是希望能在毕业前把这份心意传达给你……」
汪齐轩就读的高中是个男校,男生向另一个男生告白的场景不会少见,尤其对象又是总带着一双桃花眼、笑脸待人的李瑋昱。
站在李瑋昱身前的那个人汪齐轩认得,是和李瑋昱的同班同学,从高一开始就一直同班到高三,也是经常同李瑋昱玩在一起的团体当中其中一人,相貌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甚至是不少女孩子会喜欢的类型,这些年汪齐轩少不了羡慕又嫉妒。
要怪就怪他们太没交集了,他对李瑋昱的认识仅限于一个窗台的远观。
汪齐轩自认不是畏畏缩缩的人,不是光读书而不懂世事的两脚书橱,壮起胆子和混混模样的陈立扬说话也不会太难,但对于恋爱经验零鸭蛋的他来说,要以一个隔壁班同学的身分和对方交流甚至告白,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何况比起李瑋昱,甚至现在正和对方告白的那人,他觉得自己大概就是想吃天鹅肉的癩虾蟆。
汪齐轩长得不高,也不爱运动,看看自己像白斩鸡一样的身材,总是在思考是否应该上个健身房;他自认眼睛不大,不会放电;鼻子不挺,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小时候不小心撞扁了;嘴唇薄唇色也淡,人人都说嘴唇薄的人无情无义难伺候,他不迷信面向,但如果他是别人,压根就不会对他產生想接吻的念头。
躲在墙角探头望去,只能看见李瑋昱的背影,无法确认他是以什么样的神情面对眼前这件事,但光看他抬手轻拍对方的肩,慎重地向对方欠身,汪齐轩就得以喘一口气。
「谢谢你的这份心意,但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我一直当你是哥们……你会找到比我更好的人的。」李瑋昱轻轻揽了揽对方,「指考加油。」
汪齐轩没有将他们的谈话听完便闪过视线绕路离开了,并不是因为他就此肯定李瑋昱不讨厌同性恋或有可能接受男的,而是他其实害怕接下来的谈话内容会是和社会风气相同的偏见。
至少在踏实地接触他的白马王子之前,他想保留一切理想中的美好。
汪齐轩赶到补习班的时候浑身沾满了水气,用来遮雨的制服外套湿了一片,没地方晾乾也就算了,最糟糕的是教室几乎没有空位可以坐。
因为在学校多待了一阵子,毫不意外的踩在迟到边缘。
眼看讲师再过几分鐘就要进教室上课,汪齐轩快速地搜索一圈,视线最后落在一个眼熟的背影上,旁边恰好空了一个位置,他思考了半晌,便绕过几个桌子来到位置上,在陈立扬挑起眉略显吃惊的神情中将书包一放,落坐对方身旁。
「呃、嗨……」
「那个……介意我坐你旁边吗?」
「……不会。」陈立扬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有些紧张不安,相对的,在课堂上偷偷观察人家还问东问西的汪齐轩倒还更冷静些,对方挪动了一下椅子,让他坐的宽敞一些,并道:「那么狼狈,没带伞哦?」
汪齐轩将制服外套掛在椅背上,并从书包里拿出笔袋、讲义和笔记本,「忘了,盖外套跑着来的,家里有好几支雨伞不想浪费钱多买。」
语毕,陈立扬没有继续接话,点了点头便开始做起昨天讲师指定的数学题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汪齐轩觉得今天的陈立扬比起昨天那种随心所欲、积极且有些多话的模样要收敛许多,甚至像个模范生一样坚持不在课堂上聊天、睡觉或是滑手机,看着十分神奇,所以便没有主动搭话。
……估计还在为q版柯基图案零钱包害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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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妈,我去图书馆读书哦!」
「好,不要读太晚,早点回家吃饭。」
汪齐轩虽然说谎但还知道要打草稿,抓了几本讲义将后背包塞得满满当当才踏出家门。
週六,他如约前往三重。
那天他只是随口应和,毕竟和陈立扬这种不清楚骨子里什么模样的人接触,担忧害怕是免不了的,但后来几天去补习班,侧脸被对方那双狭长的眸子几乎快盯穿了洞,好像他如果不赴约就不会罢休。
还没走到名片上的宫庙地点,就已经看到一长串的队伍停在捷运站外头,铜鈸锣鼓乐器响彻整个区域,接着在敲锣打鼓的伴奏下从阵中走出好几个人,在神轿前头一一扎稳马步,有种蓄势待发的感觉。
那群人个个都画着相似却又有着不同细节的脸谱,服装的部分也不太一致,有的露出肩膀,身上罩着红色肚兜,有的穿着白衣,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高帽;手上所持的道具也十分抢眼,有的手持羽扇与类似刑杖的长棍,还有诸如鱼枷、木桶、火盆、蛇及铜锤等等,汪齐轩想这些大概是各司其职的缘故。
他努力探头在阵中寻找陈立扬的身影,最后定睛在一个体型与对方相仿的人身上,脸上的脸谱就像是章鱼的脚,嘴角两侧法令纹处是倒勾章鱼脚形状的曲线,而眼睛是一个不对称的黑色三角形,红色的嘴唇则呈现不规则的扭曲状,眼歪嘴斜的模样。
不知道是因为脸谱非常繁复而看不清楚脸部表情,那人显得庄重又充满威严,并和一个衣着相同的人领在前头,摆动手中的羽扇和刑仗,并随着音乐节奏在空中画了个半圆跨出一个很大的步伐,踩在地板上的同时发出声响听起来稳重有力。
汪齐轩不是第一次看到八家将,不过因为小时候被吓坏的那个记忆很深刻,除此之外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也是一个原因,所以如果碰巧遇到路上正在遶境他都会尝试绕路,这么近距离的看阵头表演是头一遭。
以前爷爷奶奶都会告诉他,八家将是神明出巡时的护卫,负责维系秩序,也身兼安宅镇煞、捉鬼擒妖的任务,在遶境的时候也会帮信徒收惊解厄,奶奶觉得他当初或许是看到了家将们正在捉拿的「不乾净的东西」,不过年时已久,汪齐轩已经无法再加以考究。
遶境的阵头队伍光是一个定点就得停留十几分鐘,等到好不容易跟着队伍来到一座宫庙里,就已经过了将近两小时,汪齐轩来得晚,拖拖拉拉地等到快中午才出门,现在想来遶境的路程或许早已走了一半,而他只是走了另一半的路程而已就觉得精疲力尽,又热又渴。
比起前几天连续不间断的绵绵细雨,今天显然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陈立扬到底怎么有办法裹着那种厚重的妆容和繁复的服装,在大太阳底下撑那么久还可以面无表情地继续表演?
半小时过后,奏乐陡然暂停,演出总算是告了一个段落,汪齐轩望向方才跳八家将的人群个个板着脸去到角落稍作休息,接着有几个像是宫庙或是将团的工作人员纷纷上前餵水和食物。汪齐轩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明明是应该放松的时间,他们彼此却毫无任何谈笑?
思索了半晌,汪齐轩决定绕过人群,打算靠近陈立扬所在的地方,不料却被一个身穿黑色t恤的人挡在身前,t恤的胸口处印着和那天陈立扬给自己的名片一样的字——振南轩,他仰头一看,是个头发斑白、有些削瘦的中年男子。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我要去那……」
「神明休息的时候是不能打扰的。」
「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纪较长,眼前的中年男子一开口就让汪齐轩为之震慑,就算没有破口大骂,还有一点台湾国语,那种不容违逆的气势也足以让人落荒而逃。
男人接着从国语转回台语,口齿明显清晰得多,「家将们开脸之后就具有神格,袂当黑白开讲,不然会被鬼神认出他们的真身是普通人,紲落去仪式就会无路用,你如果过去的话会影响着他们。」
汪齐轩不敢做任何反驳或提问,只好就此作罢,「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
「嗯。」男人点了点头,便转过身和他一样望着同一个地方。
仔细端详,去除掉脸上皱纹、老斑等岁月的痕跡,汪齐轩居然觉得男人跟陈立扬有些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