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晞遥喝了一口麦香绿茶,开始将他的事娓娓道来。
「我最近喔,常常在迷迷糊糊之间入睡,然后就会看到前度,都分手这么久,但还是莫名其妙地出现我梦中。有晚,我跟阿汉在民宿的客厅嗑瓜子喝威士忌,喝到微醺入睡,迷迷糊糊间,我好像回到某个黏在一起的夏天。我跟他像以前那样亲密地靠在一起,是很幸福平和地靠在一起,然后我就帮他嗑瓜子,我每嗑一颗,便放到他的嘴边,他的嘴唇比女生的更柔软,我喜欢这样触碰他的嘴唇,感觉好似用手指来跟他接吻一样。
突然有人叫我过去帮忙写便条,我赶过去写,不知道是否心理作用,我总觉得要尽快写好才行,好想回到他身边,帮他继续嗑瓜子。没想到,当我写好东西的时候,我就醒了,惆悵地看着房间内的冷气机。」
她知道自己有点语无伦次,但她必须要说,好像要将对吃鱼的烦恼一口气地发泄出来。
「还有一次的清晨,我已经很久没有睡到下午,整个人变好嗜睡。那天早上,我起来回到学校,但原来那天是星期天,我连这种事也忘记了。骑车返回民宿,回到房间后就洗了澡,换了乾净的衣服爬上床午睡,因为楼上的客房都在装修,所以我都只是浅眠,睡着又醒着,迷迷糊糊的。
然后我走进了某个梦境,我被困在一个奇怪的房间,推开门后之后,我竟然看见了他。他上半身没有穿衣服,在床上伸展着,背上有着我未见过的刺青。我看到他在床上,心急地跑到他旁边,问他:『你怎么了,你还好吗?』然后他的表情吃了一惊,惊愕的目光看着我,也是在这个时间吧,床上手机的扩音器突然传来:『再说多一点,快一点,我开始湿湿的。』那刻我才恍惚大悟,气得转身就跑,后来跑着跑着,找到了一道门,当推开门之后,我又回到现实的那张床。
这些梦都是稀奇古怪,有时梦到我们初时见面时的场面,像是台北的街头、我们住过的房子、老老旧的早餐店、去过的九份、一起在南部看音乐节…彷彿回到从前,就连那种阳光的质感也好像。我最怕发这种美好的梦,说真的,我会哭,哭到一半又觉得好气,愈生气又忍不住再哭。」
杨晞遥将她的梦境鉅细无遗地描述,她忍着眼泪,眼睛看着眼前破落的操场。曹远东默默在陪在她身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她本来没有打算再说下去,只不过是想抱怨一下就住口,但也许也不知所故,她像是要决心从幽暗、不见阳光的床底下,抽出那些让人心酸的记忆。
「我跟他谈恋爱谈了七年,那年,他的家人辛苦地将他供到英国读大学,而我没有任何的家底,我很天真说,那我们就一起去英国发展好了,我还记得那天,我们吵了一场激烈又可怕的架。」
记忆慢慢有了形状,她慢慢看见一间房间内,昔日的自己和他在对峙。她仍然记得,当天的她在床边站了起来,靠紧着一个男人的身后,以一种质问的口吻说:「所以你最终决定就是这样吗。」
「根本就不可能啊。」他的声音清晰得没有半点保留。
「为什么不可能。」她并不打算轻易罢休。
「你想想看,在那边你又没有签证,你又难找工作,你怎么可能生活。」
「我们还是可以一起生活,努力过日子。」她执意地拉起他的手,希望事情有一丝的转机。
「你怎么就这么幼稚,不考虑一下现实,你觉得我们这样真的过到日子吗?我们会开心吗?」他将她放下,以理智压倒她全身。
「我有你就开心。」她开始卑躬屈膝。
「但我让你过这样的日子,我不会开心。」他拒绝她的卑躬屈膝。
「我不介意这样过日子啊,真的。」她从后抱着男人,像沙漠里找到的水源。
男人身子驀然一震,双手甩开了她给予的挽留,久久抑压的情绪像火山般爆发,厉声斥责:「但我介意啊!你怎么就这么自私,不会照顾我的前途,你就想你的,你想跟我生活,那我呢?我学业怎么办,我时间怎么分配,我还要到唐人街打工啊,我哪有时间。」
她站在原地,脚像是长了根一样,整个人陷入静止不动。
「所以你打算将我扔在这里吗。」泪目里,他的身影开始崩塌。
「我没有扔下你,我要扔下你,我就不会站在这里跟你说话。」男人开始不耐烦,正眼也不想看到她。
「你有,你现在就是扔下我,你站在这里,脑袋想的只是怎样将我推开!」她情绪开始失控。
怎么要这么残忍,将她宠得对人依赖,却又将她扔在野外。这是当时她第一个感觉。
「无理取闹,砰!」一场闹剧戛然而止,她被遗下在房间内,眼泪伴着她一整夜。
她挟起了一块炸飞鱼,好像想放进口中,但是又放下,她的声音继续说。
「我们争执过后,并没有分手。就像所有的远距离恋爱,一开始我们试着去保持感情的热度,但慢慢来往之间疏落,我几乎是每天都在找他,但他开始对我冷淡,也许是因为他很忙?也许是因为他不需要我?也许是不再喜欢?我也无从得知,我只是很纳闷,我什么都没有做,但他就这样默默疏远我,感觉就好像一种慢性折磨,每天焦躁地看手机,明明他在线上,为什么已读不回?已读不回是冷暴力啊。另一方面,我又讨厌自己这么敏感,惹人麻烦和讨人厌,一直在意这些细节,被它牵动不必要情绪。
半年后,我觉得他也受够了『这样一个不可爱的我』,他提出分手,转眼就交了新的女朋友,比我更年轻漂亮,身材比我更好。难以接受,几乎是崩溃,白天教书一切正常,但一回到家中就躲在棉被中哭,连枕头也哭得湿了。我很恨他,恨他将我遗弃在台湾,我们谈了七年恋爱,七年,我生活几乎失去原有的秩序,我哭到累了,就在网络上找人上床,觉得好空虚好寂寞,后来只发现,这样只会更空虚。
后来我习惯了散步,台湾距离英国大概9,800公里,这段距离到底有多远,若果我徒步走完这些路,会否有任何的改变?会吗?不知道,现在想起来,大概是一个自我的仪式,就像有些人规定自己要哭一百天,第一百零一天就不准再哭,我大概也是在这样的仪式当中。
后来,我来了兰屿仍然散步,被一隻野狗咬到要入院缝针,那刻突然醒过来,为什么我会被狗咬呢?为什么我非得走完这些路?突然间明暸我们之间再没有爱了,也没有喜欢了,就算走完10,000公里,他也不会回来,所以的东西都属于过去,『现在』是一块坚韧的东西,从过去中鲜血淋漓地切割出来的。」
杨晞遥望着夜空,沉默就像是一个句点,结束了往事的过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