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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预计礼拜天晚上要走的,因此在煮完饭之后决定在餐桌上,和家人一起吃完晚餐。
    虽然太久没有回来了,他也不记得上次坐在那里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一切都因为太遥远而变得陌生,餐桌椅已经换新了,桌布的花纹也跟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
    他连拉开椅子坐下的动作都显得生硬。
    这时妹妹也捧着碗坐在他旁边,之前看到她还会蹦蹦跳跳的,现在动作已经显得优雅冷静,但他总觉得一切都是由于在脸上的那份尷尬。
    他跟妹妹相差了七岁,他从来没有参与她还会亲人的时光中,变得像陌生人一样也只是注定。
    少女的成长是那样快速,她的外貌简直变成了他难以认出的模样,身材也开始发育,虽然才国中而已,却再也不是单纯的孩子。
    他从来不知道该怎么扮演哥哥的角色,因为她在成长的时候,他在跟父母吵架,他和她最多互动的时候,是在她上学时,偶尔骑着机车去载她回家,但是因为她的学校和家的距离不长,也没有能让他们间聊的馀地。
    之后他就上大学了,连当个好儿子都无能为力,更遑论一个好的哥哥,而好的标准又该是如何?从来没有人能够解释清楚,大家却都喜欢在嘴边掛着好这个字。
    「漉辰,在学校还好吗?」
    「嗯。」
    关于这类提问,他向来习惯在对话还没开始发展前就让他胎死腹中,他哪有可能不明白那个问句只是个开场白,只是没人能明白他的不领情是为了让大家好过。
    空气简直凝滞的让手脚都没办法好好伸展,他明白父母都有想说的事情,但是没人开口,大家都在等,山崩是注定的,大家都在等哪一刻落石会滚下来。
    「漉辰,我们有话想要……」
    等到妈妈真的想开口的时候,他抬起头来,看到的却是林巽堂阻止的眼神,要她别再说下去。不知如何是好,妈妈也只好低下头继续把饭吃完。
    虽然气氛是诡异的,最后还是相安无事的度过了一顿饭的时间,谁也没再说什么。
    吃完饭的时候,他很主动的去把洗碗槽里的晚都洗了,并且婉拒想要帮忙的妈妈,一个人默默的站在流理檯前,安份地做着也许是最后的家事。
    当屏气凝神的感受当下发生的一切,时间是会拉长的,即使没有回头,他也知道刚才那顿饭的气氛被延续了,视线一直在背上灼烧。
    并不是什么事都能一直忍受,像是在慢慢鑽洞一样,现在那些眼神彷彿会刺痛人一样让他想要大叫,除了要把碗洗乾净之外,还要分神去克制自己不要情绪失控。
    说实话他也从来没能弄懂自己想干嘛,青春充斥的是惨白又满溢的不知道,不晓得,不明白。
    也不必花时间去收拾行李,因为在这里没有任何重要的东西被留下,那件件洋装既然被发现了,就已经无所谓。
    但是真正快要出门的那一刻,他却有了些许的犹豫,外头下着雨的夜色,看起来比平常还要黑,还要兇猛,像是一走出去就会被吞噬。
    这次走出去,就再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那天去桥上,知道自己还拥有一个人的爱,所以可以自私的感到心安,可以用别人的温情去面对太过残忍的一切,但是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外面儼然变成空无一物的城市,只剩下无尽的寂寞。
    拿着车钥匙的手颤抖了起来,只剩口袋里的美工刀存在感变得过于强烈,没有好好计画终结的那一刻,让他心理充斥着混乱无比的思绪,还有不愿意承认的恐惧。
    要往哪里走?要去什么地方?这样就结束了吗?这就是一切的尽头了吗?
    家人的面孔,走出去就再也看不到了。
    「林漉辰。」
    他身体一僵,没有回话,也没有回头。
    「雨下那么大,你还想要去哪里?」
    「……我去哪里,关你什么事?」
    或许内心深处是不想这么回答的,但总有种想法,有种念头,非得要他这么说不可,好像这已经变成他们对话的形式。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要收起那种态度?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一回事?」
    忍耐多时,终究还是爆发了,他不明白此刻的心跳到底是因为愤怒还是其他,但是脑中思索尖酸的话语,永远是那么冷静且不费力气。
    「不把别人当一回事的到底是谁?我才想问你们到底有什么资格去翻我的房间?刺探别人的隐私很好玩吗?」
    他慢慢的转过身,长久以来第一次好好看着林巽堂,有那么一刻是觉得他比平常还要衰老,衰老成令人担心的样子,但那也很快就被忽略了。
    「如果你还在意你的父母,我们还需要自己去弄清楚你到底是怎么了吗?」
    我从来都不晓得你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在学校到底都做了什么?到底是出了什么毛病?为什么把自己的外表搞得那么不像样?为什么衣柜里面会有女装?
    面对那一连串的质问他只觉得越来越听不下去了,明明是血缘关係的人,却只知道用言语伤害哪个部分是最痛的,然后发了狂似的攻击。
    他本来以为自己是得到一个合理的方式可以在一切变得更糟糕之前离开这个地方,但是在真的那么做之前,他就被抓住了衣襟,被迫盯着那张因为愤怒而面目全非的脸。
    他从来不想说他会害怕,因为不容许自己的软弱。
    他从来不会想要反驳,因为也只会被逼得承认他们想听的。
    如果用尽一切去证明自己却还是徒劳无功,那会有多么的难看,所以他一直都什么都不说出口。
    「在你还没回答前不准离开!」
    衣襟被那样提着让他很痛,但他还是不想承认,他只想要挣脱,然后快点远离这个地方,越远越好。
    为什么总是要那样,为什么总是预设他是那样的不正常,然后又要逼他认同这件事?
    「你现在是连说话都不会了吗?」
    「跟你到底有什么话好说?我要说的你不是都帮我想好了吗?」
    抓着他的手一使力,用力的把他摔到墙边,因为剧痛让他听不清楚那些模糊的谩骂,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马上就站了起来,狠狠的瞪着眼前的人。
    够了,真的够了。
    他再也没办法克制的大吼。「反正我就是同性恋,我喜欢男人,甚至也跟人上过床了,我就是有病,这样你开心了吗?」
    「妹妹还在这里,你现在到底是在说什么鬼话?」
    「明明就是你叫我回答的,我只是全部说出来而已啊!」
    什么都一发不可收拾了。
    头发被抓住的时候,那样可怕到能两败俱伤的愤怒到底组成了什么样的句子,也没人去在意了,各式各样的噪音在耳中充斥,令人头痛欲裂,而看到林巽堂的手上拿着剪刀的那一刻,他是以为自己会被杀掉的,心里有了一种病态的庆幸,那样反而比较好,至少承受所有罪恶的人将不会是他。
    但降临的从来都只会有恶意的玩笑。
    当身体失去被提着的力道而摔到地上,他还以为只是林巽堂放开了手,但是接着散落到眼前的发丝,让他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那一刻他便已经支离破碎,再也没办法完整。
    他颤抖地从地上站起来,外在的声音这一刻才停止喧嚣,但是内在的声音还是震耳欲聋,他头一次没办法克制有什么东西,让他在此时此地,在这个他最不愿意的地方,模糊了视线,他看不清楚家里的人到底有什么样的表情,所有东西都变成了模糊的色块,随着他的呼吸上下晃动。
    他要离开这里,已经不用管要去什么地方了,也不用管夜有多黑,雨有多大,因为只有这里,绝对不是属于他的地方。
    在要衝出门之前,好像是有一隻手想要抓住他的,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有什么目的,他只是反射性的躲开,甚至来不及拿车钥匙就跑了出去。
    你留长头发的样子很好看,第一眼看到就这么觉得了。
    他从来没说过那样简单的一句话,就让他可以坚持不剪直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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