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他只不过是随口提问罢了,但我却下意识地选了和昨天一样的座位,即使正在埋头苦算习题,心神却不得安寧,总是在来回逡巡着一道相似的身影,又失落地敛回目光。
那些一举一动,应以「等待」两个字来形容。
低头读着摊开的自然科题本,在一道道冗长的试题叙述中,提供了实验所测得的数据结果,依提示从下列选项中选出正解。
在心里默念一遍题目,思索着先前学过的理化定义和公式,又试算了几种不同求法,结果还是没能推敲出解题方法。
为什么这题答案为零呢?
正当我快要想破了脑袋,前方座椅轻声地拉了开来,一下子吸引了我的注意,他先是对我笑了一下,再从背包里拿出一本理化科的总复习讲义。
我心想,不如趁着机会问问他吧!
在第三十九题的空白处,问了他能不能教我这道题目,随即把试题本小心翼翼地推到他面前。他意会了后,认真地思考着题目,不过两下子,取出了笔,在某一句题目叙述的下方划线,就到题本推还给我。
我不解地看着他一连串的动作,思考着他划线的用意,只见他翻开了自己带来的讲义的某个章节,指着其中一项定义之后,忽然间,我终于领悟了。
从定义中可知题目所附的条件并不成立,因此答案为零。
明白了以后,会发现这其实是一道很简单的题目,之所以做错的人多半是误用线索,才会忽略了再基本不过的道理。
只看见片面,便断然以此定义为全貌。
我用唇形对他说了声「谢谢」,他靦腆地摇摇头,对他来说似乎只是举手之劳。
直到闔上最后一本上次模拟考题本,差不多也到了午餐时间。我转身翻找手提袋里的零钱包,正打算起身离座时,又是一张浅蓝色的便利贴映入眼帘。
「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去吃饭?」
「走吧。」没多想,直率地就给了他答覆,等他也收拾好桌面,我们便一起步出图书馆外。
「一起」这个字眼听来,好像把「我和你」之间隔的隔阂连结了,就说成了「我们」。我们能「一起」做的事,乍听之下,似乎比我和你所能完成的份量还多,因为我们懂得互相扶持与合作。
冷空气从自动门开啟间,渐渐渗入了室内,我贪婪地深吸了一大口气,湿漉漉的气味沁润了脾肺,再稍微舒展一身经久坐后发生的筋骨痠痛,一下子就把满腹消化学识累积而来的乌烟瘴气通通吐出。
他看着我放松的举动忍不住轻笑,从侧面一看,他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浅浅的梨涡,从他超龄成熟的外表下显露了一点稚气,恍惚间,让我差点忘了收回视线。
「去那里吃?」他问道。
我伸手往另一个方向一指,小心翼翼地回望着他,徵求他的同意。
「我也是这样想的,走吧!」
我们一路上并肩而行,一时之间让我不晓得视线该往哪里摆,只好盯着路面发起呆来。
清晨下了场大雨,愈近中午愈发看不见路面上的积水,即便车辆行经也不致于溅起水花,所以我们也不急着加快脚程,尽情沉浸在雨过天青的喜悦中。
「程聿伦,我的名字,群英私中三年级。」他没来由地先提起了姓名,接着看向我问道,「你呢?」
我在心里默念一遍他的名字,虽然我昨天就已经知道了。
但毕竟我除知道他的姓名外,对他的认识仅止于上回初次碰面,想当然会希望多了解对方一些。这份心情,也许我们是相同的。
他提起的那所私中属于另一个分发区,但离我学校也只有几个站牌的距离,怪不得上次会在公车上偶遇了。我从亲戚曾说过,那所私中是以双语授课作为招生噱头,若非成绩和家境状况有一定水准,否则不会有人选择就读。
「韩旻薰,也是国三。」
相较之下,我只是就近读了一所普通的公立中学而已。
程聿伦接着问了我名字的写法,我在他的手心上一笔一画写给他看,他眼里闪过一丝复杂难以解读的情绪,让我忍不住好奇问他。
「怎么了吗?」
「你的名字……刚好是我爸妈名字里的各一个字。」他眼神流露真诚,让我确实相信了他所说的话,但在他的瞳孔里,闪过了有一丝哀伤。
「我会记住的。」
如果有一天被全世界的人所遗忘时,庆幸的是,曾有个人篤定地告诉我,他会记住我的名字。
我们坐在图书馆外的阶梯上,吃着从餐车买来的点心当作午餐,有一搭没一搭地交换各自的喜好和想法。和程聿伦聊天给人自在的感觉,不必刻意为了填补沉默想尽话题,也不必阳奉阴违地附和对方,这样的好感渐渐地卸下我的戒心。
然而,一声声怦然跳动,赤裸裸地回应我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