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周六,满课或实习的大学生们开启了珍贵的周末假期,校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很多。
陈绵绵就在不远处小巷的路口站着,都遇见了不少同学,礼貌地笑着打了招呼。
六点整,熟悉的黑色车辆准时平缓地驶到她面前。
车型流畅干净,外漆和车窗都是纯净的黑色,泛着冷光。
张彤刚买了煎饼果子回来,遇见她,站着聊了一会儿学院里的事儿,此时转眼看到面前停着的这辆车,错愕地咂舌道:
“……这是你等的车?”
陈绵绵也没想到,程嘉也会直接让人把车开到校门口。
这好像有点……太张扬了。
以往都是避开人群,在无人的小路边,或者是其他不太能碰见熟人的环境里。
毕竟无论是这辆车,还是他这个人,都极其容易成为视线焦点。
陈绵绵默了默,嗯了声,随便找了个借口,瞎扯道:“……滴滴打的。”
然后也没管张彤信没信,她挥手跟她告别,小心翼翼地拉开后座车门。
发动机低声轰鸣,排出尾气。
张彤站在原地,看着车辆平稳地远去,咬了一口煎饼果子,还是很震惊。
“谁家少爷开劳斯莱斯连号跑滴滴?”-
照例是一路无话。
陈绵绵上车就戴了耳机,塞住靠程嘉也那侧的耳朵。
这是一个看起来十分正常合理,却又意图微妙的举动。
余光里,她看见程嘉也单手撑在车窗边框,坐得松懒,偏头看了她一眼。
于是她迅速连余光也收了回去,转头看向窗外。
而后再无交集。
半小时车程。
汽车驶进层层大门,最后停在层林掩隐的独立别墅院门前。
陈绵绵垂头,装作收拾耳机线,晚了他一步下车,拎着给程老太太准备的礼物,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他后面进门。
程母早就在客厅等着人来,远远闻声,从沙发上起来迎接他。
“热吗外面?”挥手让人倒了杯加冰块的鲜榨果汁,程母简单关心了两句,转身才看见规规矩矩站在门口的陈绵绵,顿了一瞬,迅速走上前来。
“好久没看到你了绵绵。”
她温柔地笑着,帮她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手搭在她肩膀上,带着人往里走。
“奶奶可是念叨了你很久,说你怎么都不多过来看看她……”
陈绵绵礼貌地笑着,说些有分寸的场面话,心里却仍在疑惑。
虽然程母掩饰得很好,反应和动作都很迅速,但不妨碍她敏锐地发现,她有短暂的错愕。
好像……根本没想到她今天会来。
所以……
不是他们邀请的她吗?
陈绵绵有些许的困惑,跟着程母一起走到餐厅。
程嘉也已经坐下了。
方正而又底蕴的红木桌上摆着几道菜。
家宴,老太太上了年纪,喜欢安静和简单点,规模不大,只有一家四口和她,菜式也简单,分量恰到好处,清淡少盐,不铺张浪费。
“来。”程老太太冲她招手,拍了拍身边的椅子,“绵绵坐这儿来。”
“我就说奶奶喜欢你吧,让你挨着坐呢。”程母跟着开玩笑道。
陈绵绵不好拒绝,喊了声奶奶,听话地坐到她身边,跟程嘉也对着,却依旧没看他。
“平时都不来看我。”程老太太摸了摸她的脑袋,“之前住在这儿的时候,一口一个奶奶,还给你煮汤圆吃,回学校就不记得我啦?”
老人的手干燥,温暖。
薄薄一层皮肤包裹着嶙峋的指骨,保养得再好也难以抵挡岁月侵蚀,遍布着细小的干纹和褐色的小斑。
后脑勺的手温柔而又有力,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头顶,陈绵绵听着老人平缓的玩笑声,竟然忽地有些鼻酸。
“……没有啊,奶奶。”她努力掩饰住自己几乎立刻就泛红的眼眶,认真地轻声道,“我以后会多多来看你的。”
“那就好。”程奶奶满意地点点头,转头看了眼程嘉也,切了一声,“我就不指望你咯。”
她拖着尾调,悠长道:“你的心是野的,装不下我这个老太婆。”
程嘉也:“……”
他难得被区别对待,一时有些无言,欲言又止地喊了声:“……奶奶。”
桌上顿时都笑起来。
一顿饭吃得还算愉快,氛围轻松,插科打诨与开玩笑,把老太太逗得眉开眼笑,不像是有外人参与的家宴。
毕竟如果硬要说的话,陈绵绵也不太能算彻底的外来人。
她曾经在这里住过一个暑假。
一个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够使她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暑假。
大一结束的那个假期,学校宿舍楼改扩建,没有办法容纳所有想要暑假留校的学生,只能优先尽力满足留校考研学习的同学。
陈绵绵走出行政楼时,拿着被拒绝的留校申请单,显得十分茫然。
彼时她还处在四处投稿碰壁的阶段,还没有能够获得足够自己生活的稿费,无论是在外租房两个月的钱,还是七月旺季往返家乡的机票,她都难以负担。
程嘉也当时应该只是路过。
夏天,少年穿着黑t,身姿高而挺拔,臂弯里抱着个篮球,张开的五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半仰着头走在人群最前面,话少而寡淡,和后面吵吵嚷嚷玩闹的男生形成鲜明对比。
辅导员恰好午休,刚从行政楼里走出来,看到他,立刻惊呼一声,小跑着迎了上去。
急切地甚至撞到了陈绵绵的肩膀,也没空停下来回头看一眼。
“嘉也呀,最近在学校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需要我们改进的?”他个子小,跟不上这群男生的步伐,快步走着,累得大喘气,还要努力说话,看起来狼狈极了。
程嘉也过了好半晌才听见似的,偏头看了他一眼,眯起眼,顿了两秒,问:“你哪位?”
身后顿时一阵哄堂大笑。
辅导员涨红了脸,尴尬地扶了扶眼镜框,“我是中文系的辅导员,你上次来开成绩单,我给你倒过水……”
程嘉也没等他说完,不甚在意地打断他,“噢。”
冷淡又不耐,仿佛刚刚那句只是随口问问,并不是真的想知道。
辅导员脸更红了,一路红到脖子根,擦了擦汗,打哈哈道:“所以,没什么事我就先……”
“所以,”程嘉也倏然停住脚步,接上他的话。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几秒后,微微侧身,撩起眼皮,向不远处的人投去一眼,冷淡地反问。
“辅导员,就可以撞到人而不道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