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父快起来,这话可得从头说起吧?您刚说的清楚,我可听的迷糊,甚么救命?甚么斩妖除魔?难道这佛寺正如小师父所言…闹鬼吗?」张大福虽然对《聊斋志异》不熟,不过这兰若寺黑山老妖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想不到自己刚上阳间第二天,难道就这么倒霉透顶,连千年妖怪都遇上了吗?
是的!张大福就这么倒楣!遇上了还不只一隻千年妖精,而是一群!
话说这个盘古开天闢地之后,除了肉身化作中土,他身上掛的一颗罕见月牙形的珍珠却滚落东海,成为蓬莱仙岛。由于月牙珠的灵气,吸引了歷朝歷代仙人前来隐居修行。佛教大盛之后,各路神佛、菩萨到处讲经说法,倒与中土道术平起平坐。
大约一千多年前,佛祖座前智慧第一的室利法王子文殊菩萨,听闻这东海上有个仙岛,凡人不多,但求仙得道、修行的仙人倒不少,突然兴起,希望能为这些仙人讲经说法,开拓佛教法门市场。加上来自仙岛的一仙道人转荐引路,安排一场法会讲坛,于是法王子腾云驾雾,带着座下灵狮,来到蓬莱仙岛传教。
由于怕吓到眾位仙人,遂把灵狮留在经坛之外,自己孤身进入眾仙人聚集的讲坛说法。
不料这灵狮第一次没有主人在身边,一会儿湖中洗澎澎,一下子在岩石堆、烂泥里打滚抓痒痒,又到处闻香踩花,玩的不亦乐乎。这可把一身灵气给佈满了这遍地荒郊野外,加上灵狮长期为文殊菩萨频开狮子吼,顿破凡人迷障,这灵气竟然点化了不少山川灵媒,一时之间,这自然山川都得了神识,各自修行起来,像是石头应公那家子的石头家族、胡判官的湖仙一族都是其中之一。
虽然灵狮无心,倒也无恶意,所以修炼的各路妖精也都还心存正念,毕竟是法王子坐骑,大智慧神通也感染了一干精灵,但除这灵恩寺的峡谷内的树精却是例外。
话说这灵狮来到这湿热谷地,甚不舒服,就想转身离去,未料到一颗已吸收谷地日月精华的树精见此难得成仙机会,大胆用树枝勾住灵狮鬃毛。祈望灵狮能开尊口,用狮子吼点破自己的修行瓶颈。但和人不同,自然山川灵物修行千年也才得到凡人修行的十分之一,只得百年修行,加上树木本来无口,无法发声相求。灵狮也被瘴癘之气搞到心烦意躁,更没有想到点化树精,反而是利爪一伸,刮断树枝而去。
这抬腿一刮可不得了,灵狮无名的一点暴躁戾气却随着树汁伤口传导到树精周身,霎那间,树精倒成了危害人间的厉害树妖。加上千百年来这谷地刚好成为原住民的古战场,成千上万的暴戾之气,加上无数忿恨勇士鲜血又灌溉了树妖的妖气,也让它更加以凡人精血为食,祸害乡里。
大约三百年前,一名佛教高僧,法号灵恩,路过此地,见树妖为害,决定降伏妖物,为百姓造福。但这树妖吸进无数生灵精血,非有大神通不能降伏,在歷经三昼夜的血战斗法,灵恩法师以自己生命坐化为注,勉强镇压了树妖,把它封印在自己的肉身之下。
灵恩法师的首席弟子道远也是得道高僧,听闻师父羽化,悲慟之馀,发愿盖一佛寺永远镇守此地,让树妖不再重返人间作乱。是为灵恩寺开山祖师,年过一百廿才圆寂坐化。
由于道远担心树妖法力高强,挑选徒弟十分小心,终于在九十岁那年,发现了下任住持证信,是为定心法师的师父。那年证信才年方二十,经过道远三十年调教,才尽传衣钵,并小心嘱咐,必得尽心挑选传人,才能镇压树妖。
所以证信也花了三十年寻找,终于在八十岁那年终于发现天资聪颖、佛心坚定的定心法师,那年定心才一十六岁。又花了三十年尽传衣钵,一百一十二岁得道圆寂。
本来定心也像祖师、师父一样,尽心寻找传人,但无奈,现代物质日渐开明,愿意出家礼佛、长伴青灯的人越来越少,直到七十岁那年,才有人遗弃个孤儿在山门前。定心见小婴儿虽无慧根,但却一脸福相,想必是与佛有缘,取名修缘。就是见张大福喊鬼的那个小沙弥。
这修缘也还听话,学佛也不能说不认真,就是胆子特小,让定心十分担忧,恐负师恩。没想到修缘满十岁这年,却发生一件大事,让定心更是焦急万分,而这件事就是定心法师要麻烦张大福的事情。
张大福大致了解前因后果之后,遂开口道:「一年前发生何事?需要小神帮忙?」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之后,定心才对张大福娓娓道来。
原来一年前一群调皮捣蛋的小混混,来到灵恩寺附近胡闹玩耍,带头的两兄弟叫作林宗庆和林宗得,两个人也二十七八岁,却靠着家大业大,不事生產,整天游手好间,虽然如此,不过因为天性胆小,倒也没闹出多大是非。
没想到这天他们来到灵恩寺,在眾人哄闹起鬨之下,爬上镇住树妖的灵恩法师坐化肉身石缸上胡闹,两个人还顺手把起石缸下长出的一根杂草。没想到那不起眼的杂草被拔断时,却喷出超乎想像的大量红色汁液,溅得两兄弟一身,也把所有人吓一跳,一哄而散。
当定心法师赶到时,这两兄弟竟然眼露兇光,面带不善,撂下一句:「必报三百年之仇。」就匆匆离去。定心法师深知这是树妖藉人体附身重返人间,虽然一时没有法力作怪,但万一被它找到衝破封印、復活之术,这下蓬莱仙岛必定生灵涂炭、免不了一场浩劫。
张大福一听,马上问道:「那方丈为何不当场格毙两个妖孽?以除后患?」
定心法师一愣,没料到土地爷竟然会提出这么激烈的手法,果然道佛同源却不同法门啊!
「我佛慈悲!莫说当今法令严明,不能随意替天行道;即便是法律允许,我佛家弟子怎可乱杀无辜?这林氏兄弟只借壳附身的工具,杀了他们,树妖灵体不一定消灭,万一又附上他人,这不就杀不尽也除不完?只是滥杀无辜百姓,这和妖魔行径何异?」
张大福一听到「替天行道」就已经满脸羞愧,更不用讲定心后面那篇佛家大道里,早就想找个地洞鑽进去,垂头默然不语。
定心看张大福面生羞愧,低头不语,为免尷尬,赶忙岔开话题:「听闻古时道家玄天大帝手握七星剑,收扶龟、蛇二妖,神威浩荡,必然能收服树妖,解这人间百年之危。此次土地爷能面见玄天大帝稟明此事,则乃人间大功德一件,贫僧在此替百姓谢过土地爷大德…。」
张大福摇摇手:「这乃小神分内事,谈不上大功德。想那玄天上帝乃观音大士点化成仙,加上事关百姓安危,势必不会推辞,小神明天上路,赶到城里办妥此事,请大师放心。」
定心很高兴得连说;「甚好!甚好!」
「不过,小神有两件事要拜託大师。」
「请说、请说,贫僧必定尽力。」
「第一是内人微恙,不方便跟我进城,是否请方丈费心照料?」
「没问题、没问题,这点举手小事,老纳不算费心。第二件是?」
张大福扭捏了半天,才嚅诺地开口:「老师父,小神初来乍到,不知…不知…
那玄天上帝庙在哪?是否请师父找人带路?」
定心:「嗯…?」
这土地爷可真露脸,身为土地,却不识土地四方。唉!还真让佛门同道笑话了!不过,这佛道很少往来,定心也为之语塞。心想反正附近信徒农家逢庙必拜、逢神必礼,一定知道上帝公庙宇处所,也就放心的满口答应。
第二天清早,天还没亮,这张大福就已经起身等待。其实也不是他多么勤快,而是这和尚早课还真扰人清梦,一老一小住院和尚,再加上几个外来云游的和尚落脚担任的知客僧和掛单寄居修禪的居士,这佛号四起,梵音连连,木鱼声不绝,即使有多大的睡魔缠身,恐怕也被驱走。
等到早斋用毕,定心匆忙支使知客僧前去信徒农家借车下山,岂知农家早在早课佛音传脑之际就下山送菜去了,这可是免费定时闹鐘,农家哪会迟疑,只是定心不曾大清早叨扰人家,当然是扑了空。无奈只好请知客僧中常下山採买、机灵一点的,能问路的,陪土地爷下山。
还好没让农家开车送,这张大福来自明朝,哪见过这钢铁怪物,到时没把张大福下破胆,大惊小怪倒让农家以为载到疯子,从此改变信仰,那灵恩寺的少数信徒可又少了这一家子了。
临行前,这定心连忙打开满布灰尘的香油柜,把当中仅有的几张钞票塞在张大福手里,说道:「小寺自有菜圃,从来用不到凡间俗钱,土地爷进城万一急用,也不能身无分文。这小寺本是镇魔降妖所盖,地处偏僻,香客本来就少,就这几分钱让土地爷带在身边应急。」
张大福一听可不得了,这是灵恩寺全部家当,自己怎能带走?忙着一阵推託。不料,定心一语说中这老大不小的处男心事,张大福也就把钞票往怀中一揣,不再推辞。
这定心说了甚么呢?这老狐狸早就把这老大少男怀春看在眼里,见张大福推託,立刻正色道:「即使土地爷也不用钱,这土地夫人可卧病在床,土地爷也就进城打听打听有甚么灵丹妙药。即使没有,买点胭脂水粉、化妆品甚么的,让贵夫人开心开心,说不定就大病痊癒了!老纳这说的是不是啊?呵呵…。」定心哪懂甚么讨女人欢心,就那掛单知客僧偷偷租了些言情小说被老和尚没收,好奇心起,偷看一点,虽然觉得无趣,倒无心竟把一些泡妞的花招牢记在心,此刻只是依样画葫芦,原本照搬而已。
化妆品是甚么,张大福不知道;但是听到这胭脂水粉,他可就明白了。那衙门理的差役不都在发餉或逢年过节、老婆生日,在街上胭脂铺里买上一丁点这玩意,就能哄得老婆开心,换得一阵子耳根子清静嘛!可见凡是出嫁女子都爱这玩意,这小菲还没过门,但菩萨可是见过礼的,应该也吃这套吧!我不是要让她开开心心的,那身无分文怎行?到时再从土地庙的香油钱里抠点私房钱,还了这老和尚不就成了?
心中主意已定,就不再客气,谢过老和尚,和那知客僧出谷往进城大路走去。
这张大福可不知世界变成怎样,化妆品变得多复杂,真给他进了城,要找那简单胭脂铺,可是真找不到呢!而后来他还真的为此闹了一连串笑话,这是后话。
这时张大福才刚踏上大马路,两个不速之客可跟了上来。原来是左右门神契而不捨的沿路寻找,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被他们发现张大福的踪跡。
「左哥,咱们要不要追上去给他拦下来?」
「不成、不成,昨天咱两兄弟送人一顿竹笋炒肉丝,把人家乱棒打出,现在一上前,万一又生误会,这下可跳浊水溪也洗不清…。」
这右门神还在纳闷,浊水溪本来就浊水滚滚,哪洗得清?要跳也要跳个近一点的二仁溪,也符合兄弟二人仁爱之心才对!还在发愣,只听得左门神喊他:「我机灵点,先跟上去,你回衙里报告城隍,再找人来帮忙。」
右门神一听大哥说的有道理,赶紧唤起换影仙法,隐身往城内城隍庙而去。这按天条地律规定,地仙只能移形换影,运用那遁地、缩地大法,只有那天仙才能腾云驾雾,在空中飞行。端是天仙都是从地仙功夫先学起,所以两者都会,那地仙就只能在地上行走,上不得天庭,除非有特殊品秩,如城隍、灶神或级别高一点的土地,必须上天言事,才能腾云驾雾一番。而这右门神属地仙,当然只能移形换影了。
剎挪间,右神门就出现在城隍庙前,正要飞奔进去稟报,忽然迎面撞上个小个头莽撞鬼。右神门被撞个四脚朝天,正爬起来要破口大骂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冒失鬼。不料,定眼一看,竟是他们守卫的石头应公庙的主子,那清秀的石头小白脸。
「对…对不住,小的不知道是石头公您啊!」本来城隍门神不需要对未列仙册的自然神灵这么客气,但是想到他的后台是那胡判官,加上自己被贬去当他的家神,怎么样也得客客气气。
石头应公也不敢失礼,毕竟人家是有官有职,自己还在活动呢,算是布衣神仙,所以也客气的说:「哪里哪里,是小仙莽撞了。」
客套完了,本来一向顽石不灵、一板一眼的石头公,今天不知道怎么长了心眼,忽然问到:「右将军,这么匆忙要去哪?」
这石头公人也不是不好,对门神两兄弟一向客气,左一句自称小仙,右一句尊称将军,这没长甚么心眼的右门神倒是被哄得心花怒放,立刻就掏肝掏肺把一路发生的事,一下子全倒给石头公,也忘了他背后可是心思縝密的胡判官。
城隍那句「大功一件」还深深印在这颗顽石心里,这怎么会不长心眼?「人在哪?快带我去!」立刻对这右将军颐指气使,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
这「右将军」可是被这川剧变脸吓傻了,支吾地说:「要…要先稟报城隍…。」
石头公虽然抢功心切,这可也惧怕城隍降罪,不过他倒有个好藉口:「城隍爷和三司判官都被圣母娘娘邀去作客,据说是近日有种怪病连夺人命,城隍有保境平安之责,圣母娘娘则护佑百姓心切…,连我有要事稟报都扑了个空,里面只有一干衙役,做不了甚么主。这棒打天使,可是发生在我庙里,大人都不在,小仙斗胆,先去向天使谢罪,右将军看这样如何?」
哇!有人要背起天大黑锅,这右门神起不乐歪了。这下死罪可免,活罪也能逃,他可没听到甚么大功一件,只知道有人要帮忙脱罪,连忙在前面带路,赶紧带着石头公往山路奔去。
这石头公虽是灵狮无心,修化千年,好不容易修得人形,可没有正职仙道的换隐身法,只能靠着两条腿拼命赶路,虽然看来弱不禁风,这山路也走习惯。只可怜那长期飞来隐去的右将军却是跑得气喘吁吁。
终于在山脚下和张大福二人迎面撞上,尾随张大福后头的左门神见状,也赶紧向前,一前一后把张大福给夹在中间。
知客僧肉眼凡体可看不到这哼哈二将和石头公,只见那张大福停下脚步,念念有辞:「你们要干嘛?难不成还要打我一顿?」
那知客僧以为张大福中邪见鬼,连忙把腿往回就跑,赶忙通知定心老和尚去了。
除了两个彪形悍将,又多出个白面书生,张大福也知道这来头可能不小,立马从怀中掏出玉帝金批諭令,大声喝住三人:「玉帝諭牌在此,各路地仙、门神还不下跪!」这张大福当捕头的时候,跟着一帮捕快大戏也看着不少,想那忠臣被奸宦所害的剧情,危急时刻忠臣总能拿出先皇或当今圣上御赐圣物,扳回一城。这急中生智,想那玉帝批令不只是一张纸,而是面玉牌,赶紧拿出来,照着大戏内容改编一番,虽是不伦不类,也有分样子。
这三个基层地仙哪曾见过玉皇諭旨,看了一眼玉牌上写着「玉旨」二字,加上牌中满是仙气,连忙就跪下,也照那迎神庙会的剧本,猛喊:「玉皇万载千秋,万岁、万万岁…。」这不知情的人看到这四人模样,敢情会想是哪几个入戏痴迷的疯子,把野台戏搬到马路上来了。
还好…四下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