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总算回来了,肚子饿不饿?」
「妈,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休息?」
当他正要起身回房间,便看见母亲从主卧房慢慢走了出来,「老太婆我可是早早就上床了,这不是听见你开门的声音,才出来看看的吗?不是我在说,你这一天天的把自己折腾成个累人,是何苦呢?」
「我……」仕宣盯着转身走向厨房替自己热饭菜的母亲,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
大四毕业那年,他顺利通过司法特考成为一名检察官,照理来说处理单位里分派的案件应该不至于会每天加班才是,可踏入社会后他就像是奴性技能被点满一般,还主动接下额外的案件。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增加收入,让自己和慕亲能过上更宽裕的生活?抑或者,只是想要藉由忙碌来忘掉某些不愿想起的往事?
「仕宣,妈妈是心疼你。」母亲将菜端到了桌上,然后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别再深陷于过去了,何不再找个人陪伴在你身边?如此妈妈也会比较放心呀!」
「这事您就别提了吧!放心,我现在很好。」仕宣强顏欢笑,脑海却浮现出了那个人的轮廓,顿时无比扎心。
「你若安好,妈妈就会听你的放下心了。」随意叮嚀几句吃完要记得收拾,母亲便转身回房。关上房门前她像是想起什么般又朝儿子补充,「记得,不论你将来选择了男人或是女人,只要你喜欢,妈妈一定都会祝福你。」
闻言,仕宣不禁苦笑了起来。我的好妈妈呀!这哪是什么男人或女人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关于喜欢的人、想要终身陪伴着的人,一辈子都只能是徐照澄!若不是他,仕宣情愿不再谈任何一场恋爱。
当时间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那年的情景就如潮水般源源不绝地向他涌来……
「我不会反对,但也不会支持。不过你所选择的后果,要由你自己去承担,你确定你可考虑清楚了?」大二校庆那天,母亲失手打在脸上的巴掌并未让仕宣退缩。
一边是爱人,另一边则是至亲,为了打破尷尬的僵局,他将两人拉进一间空教室打算藉由今天的机会把话给说清楚,「妈,你听我解释。」
他将自己如何与若芯分手、与照澄相遇直到相恋的过程,全都一五一十地向母亲述说,「我们两个是认真的!您之前也说过,能够和我在一起的人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是我喜欢的人』,您还记得吗?」
说到这儿,他用力握紧了照澄的手,就连指尖掐得泛白也不愿放开,深怕对方下一秒就会消失一般。
「唉!」母亲全身的力气彷彿都随着这口气叹了出来,她无奈道,「我今天会来,是因为程若芯的一通电话。」
不久前,学校将几封仕宣宿舍点名未到通知寄来家里,母亲当时也不以为意,认为大学生偶尔几天在外过夜也算正常,便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某天,若芯打电话到了家里。
「呜呜呜……阿姨,仕宣为了跟一个男人在一起和我分手了。我相信他只是一时之间糊涂了所以才干出这种傻事,恳求阿姨您帮忙劝劝他回头好不好?我会等他的……」电话那头的的若芯哭成了泪人儿,委屈得不得了,听闻这消息的母亲霎时间脑袋一片空白,不知该作何回应。
为了确认若芯所言真实性,她才会选择在校庆这天没有事先联络仕宣便来到学校查证,结果好巧不巧,在法学院馆就撞见了这辣眼睛的一幕。
「暂停!我要平反!」听到这里,仕宣眉间紧皱,让母亲停止再继续说下去,「我刚刚也说了,一开始吵着要分手的人是她!因为她……」
他支支吾吾半晌,才将「嫌我穷」这三个字小声地吐出来,「要不是她把我给甩了,我哪来的机会和照澄相遇?」
回眸与照澄对视,他脸上扬起了笑容,甜得就像要化开。
母亲见状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是严厉地提醒他们务必深思,因为这条路远比想像中来得艰辛。
「妈,您放心!我们已经考虑清楚了。」
这段感情虽然未被母亲看好,但也未迎来被迫拆散的结局。送母亲离开学校时,仕宣倒觉得气氛还算平和。
原以为两人携手突破各方阻碍,将继续顺利走下去,可熟知在前方等待他们的,或许才是真正的考验。
「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没事吧?」仕宣印象非常深刻,那日夜晚下着滂沱大雨,与自己一同值班的照澄,突然接听到一通不寻常的电话。
为何这通电话会以不寻常来形容?因为对仕宣从不避嫌的他,竟走到雨声嘈杂的店外才按下接听。其次,在仕宣的认知里,照澄通电话一向讲求速战速决,但他这次在外头待了整整半小时才回到店里。
掛上电话后,照澄的脸色变得古怪,工作也变得心不在焉。直到他神情恍惚地要将洋芋片一包包地铺货到冷藏架上,仕宣终于忍不住前去制止,并从身后将他轻轻环抱。
想不到这一声温柔的关切,却使照澄的情绪激动了起来,身子止不住颤抖,「宣……,宣!我不要离开你!可是、可是……,他们找到我了……」
「怎么回事?你先冷静一下,再慢慢告诉我。」仕宣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见现在店里没什么客人,便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到员工休息室坐下。
在一阵安抚之后,他才逐渐能够说出仕宣听得懂的话。
原来,刚才那通电话是他父亲打来的。算一算照澄已经与家里断绝关係,离家五年有逾,这些日子他将自己藏了起来,从未主动和家人联系,却不曾想他们却在暗地里寻找自己的下落。
「我们家算是地方上小有名气的政治世家,一举一动都可能被媒体过份关注,我的父母自然也无法接受自己的儿子是同志。」
想当然,他国中时期牵扯的那场官司,是被家人花费重金压下,才没被各家媒体所报导出来,但可怜他经过这起案件,竟被整个家族当做精神病患来看待。
他们认为同性恋是病,得医。于是不但给他安排了无数场无谓的疗程,还将他软禁在家里禁止外出,最终他受不了这样的生活,果断离家出走自力更生。
「我爸这次联系我,美其名是为了要把我送出台湾深造,实际上一定又是找上了哪一位国外名医,要将我『医治』成他们理想中的样子。我是坚决不会同意的。」他说,即使父亲拿了他最重要的东西作为要胁,他依旧不会妥协,但当仕宣问起这个重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他却闭紧双唇不愿回答。
「我想今天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其他的我们明天再说,你先别想太多。」下班过后,仕宣目送着他上楼,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此刻眸中的背影会是他见到照澄的最后一面,到了说好的明天,有关于他的一切也只剩下手机里的一则讯息,静静地躺着。
「宣,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多么平静的几个文字,却让仕宣的心底掀起滔天骇浪,无力颤抖的双手连手机也拿不稳,「啪嗒」一声摔在地上,摔裂了手机壳。
他像是疯了一般,跑遍每个地方、翻遍每处角落,然而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能找到也只有便利商店楼上早已搬空的房间、jerry店长手上的离职资料,以及照澄那份已经登记休学的学籍卡。
「我不接受!徐照澄,你必须给我个理由!」仕宣在对话框里忿忿地敲下这句回覆,但歷经苦苦等侯,却再也等不到他的一句交代。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想要遗忘但又不断想起的,便是那年,徐照澄的名字消失在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也永远消失在了钟仕宣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