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初次见面的人,尤其是夜兔,阿迦叶其实不必做到如此,沉默的带路就已经足够了。
只是,不知是那张酷似弟弟面庞勾起了她的思绪,抑或是帮她大忙的谢礼(乳沟里塞东西真的超难受!),阿迦叶对神威的态度,相当小心。
“到了哦。”她站在灯牌下向神威挥手。
神威稍仰伞扇,抬头。
“【血磨盘】,是一家酒吧?”
阿迦叶抿唇笑着,掀帘招他进来。
“火镰,老样子,我特制的那个、勾兑清酒一杯~~啊,再加一杯橙汁。”
柔和的声音在店里回响,正午的酒吧空无一人。昏暗的光线下,一点雪茄的火光,自报纸后面探出,随即是粗粝的烟嗓,带着卷舌的异星口音。
“配菜?”
“蛋炒饭!分量——”阿迦叶看了眼神威,竖起两根手指,“二十人份!”
肌肉虬扎的手臂,缓慢迭起报纸。
升降椅上,盘腿坐着一具短小粗壮的身躯,全身几乎都被胡子覆盖,根本找不着鼻子眼睛和嘴巴。
“知道了。”那团胡子简短应着,伸出比那络腮胡还要宽大的手掌,抓住升降椅的小扳手,嘎叽几下便没入了吧台。
神威辨认出来。这是一位【神火】战士。这个种族的生物,个个以奋战至死为荣,团体战斗力在宇宙中至少也是A级以上,足以在一天之内推平一个大型城市。
不过,他们最着名的还是——
“居然跑来了地球。【神火】也有不是死宅的家伙啊。”
“咦?你知道他们?”
不仅知道,还打过呢。他们单打独斗很容易冲过头,但只要是一支小队,就会相当棘手。尤其是在保卫自己的领地时,简直像疯了一样不要命。
他不说话,阿迦叶就当他默认了。她眼珠一转,凑过来和他咬耳朵。
“【火镰】是【神火的放逐者】哦。不过你千万不要在他面前提这个,不然他一定会把蛋炒饭炒焦的!”
嗯,这对夜兔来说,的确是相当大的打击。不过……
“【蛋炒饭】,不是暗号吗?说了才可以进入秘密基地之类的。”
“咦?不是啊。暗号怎么会是那么复杂的东西啊。”阿迦叶惊异地看着他,“这里外星来客超多的,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地球语的。暗号这种东西,当然是简单到吉原每一个人都倒背如流朗朗上口以广迎来客——”
她忽地顿住,双手捣住嘴巴。
刚才,她好像用随处可见的信息,逼迫神威帮了她一个相当过分的忙。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蛋炒饭、是我请哦。”
“刚才的橙汁……”
“啊是想喝可乐吗?”
“我的年龄,过了夜兔的饮酒线哦。”
“牛奶怎样?这里也有牛奶哦。”
“阿迦叶,你真的很想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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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个盆大的空碗,堆得像座歪歪斜斜的摩天大楼。
雌性夜兔没有动筷,身前只有一个空酒杯。她支着肘,侧头看神威嚼饭,像是在纠结什么。然后,她缓缓地伸手,宛若捕猎一般,以闪电的速度触碰他的脸颊。
而也几乎是瞬间,杀气向她扑来,雄性夜兔咕嘟咽下饭去,冲她露出尖牙。
“哎哎、不是要抢你吃的啦。是这个!” 阿迦叶急急后仰,闭眼伸出颤抖的手指,嫩白的指尖,沾着一枚晶莹的饭粒。
他盯着她,伸舌,轻轻一舔,又如野兽般将头埋进硕大的饭碗。
阿迦叶松了口气,小声抱怨:“雄性的护食也真是的……”
筷子动得只有残影,神威的头略略晃着,圆润的耳垂,有什么在闪光。
“你有耳钉哎。”阿迦叶好奇地观察着,却也不敢靠近,只是努力眯起眼睛,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敢碰的话就切掉手指。”模糊的声音,笃的一声,筷子横置在干干净净的空碗之上。
神威双手合十,面向站在升降椅上的矮人,露出笑来:“多谢款待。”
“呣嗯!”火镰双手抱臂,发出满意的哼声。
阿迦叶惊悚地望着神威:“你不是认真的吧?”
“你觉得呢?”他只是微笑。
“行、行吧。”她嘟囔着,视线却很难从他的耳垂离开。被闪闪发光的东西吸引,是雌性夜兔的本能特性。
不过,等到账单摆到她面前时,那眼睛转瞬便黏在上面了。
阿迦叶举起一枚金闪闪的塔拉。她哈了口气,拇指擦了又擦,才把那枚曾经挤在她胸部之间的小可爱,极为缓慢地放在木质吧台上。
“唔嗯,又没钱了。”她哭丧着脸,愁得直咬指甲。
火镰的手在他的络腮胡里掏了又掏,拽出一张系着红绳的羊皮卷。他摊开,用粗壮的手指点着一行文字。
「下午一点:【银狼】 lt;-gt; 【蝎针】。」
阿迦叶的表情相当奇怪。像是在高兴,又像是在恼怒。
她盯着那行字有好一会儿,然后心虚地转向神威。
“这里就是血磨盘哦。”她点头笃定,“我已经说话算话了。不管你要做什么、一个人其实也行,是吧?”
她又是挤眉又是弄眼。神威只是微笑。
“暗号,我还不知道呢。”
现在逃跑的话,好像会被杀。
火镰拍了拍阿迦叶的头,然后收起羊皮卷,放回胡子里。
“还有半小时,快去准备。”火镰粗粗地说
“呜呜哦——”阿迦叶抓扯着自己的头发,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视死如归地一闭眼,喊道:“芝麻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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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土到掉渣的暗号呢。”
“‘土到掉渣’这个形容词也很土哦。”
黑暗的甬道向下,两侧的墙壁仅有火把照耀。
交谈持续了几句,便只剩皮鞋的哒哒和靴子的闷响,回响在空荡的台阶之上。
昏暗的火光下,阿迦叶的眉眼僵得宛如石像,表情只在前方出现一丝光亮时,才又鲜活起来。
并不是因为松了口气,反倒是像终于认命一般。
“到了哦。你想要找的【血磨盘】。”
刺眼的光芒,人声鼎沸。
人造太阳高悬天空,虚假地照耀着两个血肉模糊的生物。
它们缠斗着,扭打在半径三百米的圆盘之上,翻滚在中央的大洞旁边。
环绕着观众席的十八个巨幕里,是模糊追赶的镜头,还有一行大字。
【蝎针】 lt;-gt; 【菇菇】
神威最初还分不清这两团血肉。直到左侧一团被踢飞出去,阿迦叶的一声“蝎针——”,神威的视线便彻底扎在了那团肉块上面。
阿迦叶的声音极小,双眉却拧得快要滴水。
“【银狼】,是同情猎物的捕食者吗?”
“哎?”
浑身雪白的阿迦叶,确实是适合极了这个称号。可她嘎吱啃指甲的焦虑模样,怎么看怎么令人恼怒。
于是有些话不自觉便脱口而出。
“如果下一场的对手死掉了,你就自动赢了哦。”别再祈祷那家伙平安无事,你该喝倒彩才对。
“唔、是、是这样没错啦。但是、总之,蝎针绝对不会输!”阿迦叶对自己点头,紧张地看着赛场。
绝、对、不、会、输。
神威盯着那团血肉,毫不眨眼,几乎要将它看出一个血洞来。
赛场上,蝎针摇晃着维持身形。
“咳、咳——”星点的血液洒落地面。
菇菇发出噗噗的笑声。
这位菇星人摘下他的伞盖,优雅鞠躬。
霎时,无数的黑色孢子如自泡泡机喷出一般,弥漫了整个赛场。其所及之处,无不有涎着粘液的黑藤破土而出,就连蝎针的身体也并不例外。
数条黑藤在他褐色的皮下游走,哧哧噗噗得破了出来,将他魁梧的身躯捆得密不透风,只有血液自细小的缝隙里汩汩流出。
蝎针试图挣扎,可他的每一次动作每一次呼吸,都只是让黑藤越收越紧。它们宛如蟒蛇一般,要将他扭成两截。
不会输,是吗?神威眯起眼睛。明明是被步步紧逼,相差毫秒便要丢掉性命。
然而,伴随着“喝——”的一声,黑藤根根爆裂,菇菇尚在笑着,腹部即遭一记重击,旋转着撞到赛场的墙上。
烟尘之中,蝎针长发飞舞。两侧的黑发拧在一起,竟是形成了锋利的巨钳。
“不错。”他擦着嘴巴,往地上呸了一口血,然后一把扯出仍在皮里蠕动的黑藤,一脚将它碾烂。
菇菇呻吟着,蝎针双眼赤红,内里隐有黑气缭绕。
他曲起下肢,双手摁地,如野兽一般伏下身来。
神威的身侧,阿迦叶惊呼一声,猛地站起来,身子前倾的几乎要跃入场内。
“笨蛋不行不能用那个——”
在蝎针的身后,似有什么黑亮的东西节节生长,越爬越高,半径比他的肩还要宽上半分,极为可怕地在空中扭动。
哧,一声。
没有惨叫。
子弹般闪光的尖锐刺入了菇菇的身体。他睁着眼睛,却吐不出一个音节。毒素在霎时麻痹了他的全身。
在距离菇菇三百米远的赛场中央,舔着尖牙的捕食者,甩着极长的尾巴,缓慢拖回他的猎物。
此刻,神威才理解了这个男人的名字。
整个赛场都在呐喊着【蝎针】,【菇菇】的血液滴答了一路。
猎物,是要被吃掉的。
蝎针盯着那具残破的身躯,大张嘴巴,露出了布满口腔的锯齿。
然而。
“蝎——针——!!!”
震耳欲聋的呼喊,贯穿了整个赛场。
无数道目光转向声源,一个小白点上窜下跳,举着X的手势,头摇得和马达一样。
沐浴在鲜血里的男人一顿,口腔慢慢合起。
不少观众跳了起来。
“这里可是血磨盘!”
“那个婊子是怎么回事?!”
“我买票可不是为了看这种狗屎啊!”
谩骂声越来越响,叫着要杀了阿迦叶的声音也越来越多,却也有一小部分观众,在最初的愤怒过后,看清楚了小白点的容貌。
“那个不是、【银狼】吗?”
银……狼……?
饱满的乳房嫩白又浑圆,随着雌性夜兔的跳跃而上下翻滚,宛如在锅里浮沉的汤圆。她急得出汗,白衬衫给浸得透明,隐隐约约能看见凸起的两朵小小的梅花。
气氛陡然变了,饱含着杀意的视线,渐渐燥热起来。
“哎?银狼今天过来了?!快,赛程表赛程表——呀呀,居然就是下一场!和蝎针!”
“喂,蝎针——别搁哪儿磨磨唧唧地吃菇了,老子身下的菇已经急不可耐咯!快点把那种玩意儿给解决掉,银狼可是在等你呢!”
蝎针站起来。他望了眼在选手席上拼命跳跃的阿迦叶,又仔细打量了下串在螫针上的这只菇星人。
死掉了,新鲜的。非常饿,很想吃。
但是,【银狼】不让他吃。
他将视线移向赛场中央,那里有一个邃暗的大洞。
不能吃的东西,都是垃圾。垃圾,就该扔进垃圾桶。
他曲起粗壮的尾部,绷紧肌肉,就要把菇菇投掷出去——螫针,却刺向了自己。
“蝎针!”阿迦叶的告警晚到了半秒。
即使是以速度见长的蝎针,也未能在刹那反应过来。
尖刺捅穿了他的手臂,还差一公分就要碰到他的眉心。而那本属于自己的螫针,竟然发出了噗噗的笑声。
菇星人的绝招:【假死寄生】。
黑色的孢子们吞噬着他的血肉,粘腻的黑藤自尾部蔓延而来。剧痛令他几乎疯狂,拼命拍打尾部,想要甩掉这缠人的玩意儿。
神威饶有趣味地笑了下。
真笨。这种情况下,正确的做法只有一个。
“洞!去洞那里!”阿迦叶大喊。
螫针那噗噗的笑声,陡然变了声调。
蝎针扭头,深深地看了阿迦叶一眼,然后一跃而起,落到中央的大洞旁边。
他吼着,尽力操控着尚未被寄生的部分,将尾巴甩入了大洞。
咯咯噶噶,齿轮运转,宛如天边响着巨雷。
圆盘状的赛场开始旋转。
隆隆的嗡鸣自孔洞中传来,似万钧巨岩自山崖滚落。急促的噗噗声越来越响,在惊恐之后,便是怖人的惨叫。
【血磨盘】,这即是这个地下竞技场的称号。
惨叫持续了很久,才渐弱消失。隆隆的嗡鸣安静了,赛场也停下了旋转。
蝎针抬起他傲人的尾巴,长度已是去了三分之二,上面鲜血淋漓。
环绕着观众席的巨幕上,【菇菇】的头像灰掉了,只剩下【蝎针】占据着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