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绍元把绿浮安置在煮茶人的屋中。
绿浮受不住天地蛊发作时的疼,大汗淋漓地昏睡过去。裴绍元坐在床的一侧,拧干毛巾为她擦去鬓边的汗。
当顺着被汗湿的发丝往下,看见那浮萍印记时,裴绍元顿住。
天地蛊是苗疆的最毒的蛊。同时下在两人身上,可让两人疼痛相连。也使两人间的情感倍增。仿似性命相连,另一方死,绿浮最多只能活半年。
裴绍元一直以为绿浮只有一种蛊。那便是与他一样,从出生起就被母后种下的血蛊,以此蛊使用诏玉、调遣兵马,掌控苗疆半边江山。
竟不知她何时被人种下天地蛊。
裴绍元眉头紧锁而起。天地蛊不是常人能下,除了擅长蛊术的苗人,裴绍元想不到还有谁能下。
“谢殿春…不要…我、我最喜欢你…”绿浮迷迷糊糊的呓语。
裴绍元眉拧更深。打量着绿浮惨白的脸、皱成山的眉,心疼地探手为她抚平眉目。
“别碰我!”他轻轻触碰惊到绿浮,绿浮大叫一声,惊恐地睁开眼,几乎是反射般地往床内缩去。
对上绿浮恐惧如鹿的眼神,裴绍元满眼疼惜:“你梦到什么了?”
绿浮看清眼前人是哥哥,而非梦中堪比大魔头的谢殿春,不由松了口气。
疼痛散去了,绿浮抬手抹了把汗,“没什么。”
“你怕谢殿春?”
裴绍元从她方才的眼神看出来了。
绿浮不愿提与谢殿春的那等事,她换了话题:“你就这么带我走了,元香她们呢?魏家的女眷呢?”
裴绍元叹息一声,“剑影留下负责救她们了。”
绿浮不放心把这些事交给外人,掀被就要下床。
裴绍元一把拦住她,“你要相信哥哥的能力。必定不会让你所在乎的人出事。”
“哥哥,这跟信不信你无关。”
绿浮惨白着脸,嘴唇干裂,执着地下床往外走。
裴绍元紧紧跟在她后面:“你想亲自去救人也行,但你体内的蛊得先解决。否则不知它下一次什么时候发作,你在外无异于把命交给别人。”
绿浮顿住脚,回头疑惑地看着他:“蛊?那是什么?”
“你不知道?”
“我为什么知道?”
裴绍元瞅着她漂亮却无血色的脸须臾,才道:“是天地蛊。”
绿浮僵住,脸色瞬间变得更为煞白。双腿一软,险些要站不住。她急忙扶住手边门框,身子细细发抖着。
“天地蛊……”这么说,方才那个梦是真的。
绿浮梦见了芸娘。
是瓢泼雨夜,城隍庙外死尸堆积成山,血流成河。
十四五岁的谢殿春跪在血河里,面前是那一堆成山的尸体。他满身白衣被染成血衣,仰面望着尸山边的芸娘,哭着喊:“师父……”
芸娘一手拿刀,一手沾满血去摸他的脸。
“我恨你身上流淌着他的血,也爱你是我的血肉所化。这天地蛊可以避你不受病痛折磨,康健之躯异于常人,可也将你和他的命连起来。我杀了他,你也活不成。”
谢殿春垂首大哭,不甘心问:“你待阿浮那般好,为何却容不得我活?”
“你不配……要恨就恨你父亲 。强迫留下来的野种,最终也必须死在我手里。”
谢殿春死在那个雨夜,可不知为何他突然复活。在同样雷雨交加的夜里潜入绿浮的房间,掐住她的脖子,赤红的双眼满是恨意:
“都是你夺走了师父的爱,才让师父舍弃我去死!你得还给我!你一辈子都该在我身边,弥补、赎罪,为了师父,也为了你自己!”
“谢殿春…不要,我、我最喜欢你了,你舍得杀我吗…”
“……”
“妹妹?”裴绍元伸手在绿浮眼前晃了晃,“你想什么?”
绿浮回过神来,抬头望着裴绍元,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
“哥哥,我、我可能快要死了……”
之前跟谢殿春相处时,他总是病歪歪的,时不时突然发疯。绿浮以为是他有隐疾,可天地蛊可以让他免去病痛之灾,只有可能是蛊毒大限已到。
谢殿春一死,自己不就活不成了吗?
绿浮的眼泪像雨一样,哗啦啦下在裴绍元心里,令他心疼万分。他想也不想二人身份,径直将绿浮拥入怀中,“哥哥在就不会让你死。你且先说,何人给你下的蛊?”
“是谢殿春……”
绿浮呜呜哭着,分不出几分真假,她只想活命。才活了二十载,她还没活够。记得裴绍元最吃她的眼泪,他一旦心疼,指不定他会想办法救她,去逼谢殿春交出解蛊之法。
她是万万没想到谢殿春丧心病狂到给她下这种蛊。让她与他性命相连,永远离不开他?
最奇葩的是她竟然也能感受到他的痛苦。方才她的蛊突然发作,想必是谢殿春受了重伤吧?
裴绍元紧紧拥着绿浮,眼里浮过恨意。
好他个谢殿春,当真阴险狠毒。他就说,怎的妹妹梦中呓语时,眼里竟然那般恐惧?
裴绍元安抚地拍拍绿浮的肩膀,柔和地哄着:“放心,哥哥不会让那一天到来的。”
绿浮抽抽搭搭,达到了目的,故作乖巧依人,“若是谢殿春不肯给解蛊之法怎么办?”
“妹妹怎知我会找他要解蛊之法?”
绿浮一愣。想活命的欲望太盛,竟说错了话。正当她思索着怎么忽悠这位傻哥哥时,外头煮茶人热情吆客的声音打断了二人:“哟,客官远路来的吧?瞧这风尘仆仆的,喝点儿什么?”
“苦茶。”那人声音颇具少年之感,又多了几分历经风霜的沉重,绿浮仿似在哪儿听过。
她下意识挣脱裴绍元的怀抱,往外看去。
茶棚下坐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他一身黑衣,戴着个大大的斗笠,把整张脸完全挡住。
煮茶人给他上了茶。
他慢悠悠端起茶盏,绿浮看见他拇指上的玉戒。
绿浮大脑一个激灵。
这…这、魏…魏潭明??!
他怎么还在这儿?不应该早就逃出京城几千里外了吗?
魏潭明饮茶顿了顿,微微侧头偏向绿浮这边。
绿浮忽然心虚,总觉得他在看她,急忙把头低下去,根本不敢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