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
柔软真皮沙发稍稍下陷,垂坠的西裤随着膝弯而拉扯出硬挺的褶皱。
其中一只腿部似空有大半。
他与她并排坐在一起。
却不再像寻常那样紧紧相依。
而是隔着一道无形的冰墙,将彼此分割。
“对。”
他回应着她的话。
声音似有无力,裹着浓重的气音。
“你说他早就结婚生子,是在故意骗我,对不对。”
她将“故意”两个字着重,尾音似有一颤。
冰冷话语带有暴风雨前夕的宁静,犹如裹在乌云里的闷雷。
金丝眼镜下。
空置目光散落在前,再无焦距。
“对。”
静夜之中,她似压抑着颤抖的呼吸。
仍持平静:
“这张请帖,是你以我的名义寄去的,对不对。”
“对。”
温流动荡。
视线一瞬间模糊。
她望着桌面上刺眼的深红,鼻腔涌来一股难忍酸涩。
她不敢想。
不敢想肖纵拿着这张请帖时会是什么模样。
那个身为她丈夫的男人执着她的手,紧握利刃。
一刀一刀往肖纵身上捅。
滚烫的血液溅在她身上,灼烧着她的皮肤,让她战栗不已。
他却一动不动站在她身前,任她如何剖削着他的体肤鲜血淋漓,任她刺穿他的心脏捅破他的五脏六腑。
他无措的捂着自己的伤口。
却并不是因为疼痛难忍,而是生怕自己肮脏的血液将她弄脏。
一颗湿热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她吞咽下刺痛,满含不可置信侧首望向身旁的丈夫:
“莫许。你曾经是我的老师,现在是我的丈夫。我将你视为亲人,给予了你百分之百的信任。我从没想过你会在这份信任上建立欺骗,从没想过。”
北子坡中学的夜晚,他推开她的心门,为她将眼前的黑暗划开一道小口,让光芒涌入。
她崇敬他感激他,将他视为天边指引着她前行的皓月。
他为她插上羽毛塑出翅膀,助她展翅高飞,成为她最坚固的后盾。
他为她断了一条腿,因她失去至亲,倾尽全力的帮助她爱护她。
他将丈夫这个角色以最完美无缺的模样展现在她面前。
她从没想过他会有锋利的一面。
他明明比任何人都温柔。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她声音颤抖。
空气间静得可怕。
钟表秒针走动的声响循环无边。
他用最好听的声线,以平淡掩饰着内里的浓烈:
“因为我爱你。”
“你爱我?”
我爱你。
这对她而言过于沉重的叁个字,莫许说过很多遍。
可肖纵一次都没有提及。
“这就是你的爱吗?”
以柔软为障眼法,将她麻痹。在阴暗里滋生的荆棘紧紧缠绕着她,一点点将她束缚,禁锢。建立在无辜者血肉上,充满不顾一切的掠夺与侵占。
如果这就是他的爱,对她而言,也太恐怖了。
“你为什么执着于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人的感情本就是一个复杂的东西,诞生得不可理喻,膨胀得不可预料。没必要究其根底,去道出一个所以然。因为,这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男人看似沉静的脸上没有太多情绪。只有衣袖下的双手紧紧蜷握,攥得指尖发白。
夜色里荧动的灯光陷在他被苦楚淹没的双瞳之中:
“你可以形容我的爱太过突兀,但不可否认它真实存在在你我之间。”
“不。”
她狠狠道:
“它仅仅只存在于你。”
她的决然揪在他心口,连呼吸都让他隐隐作痛。
她似是将他的感情视作累赘,厌弃般的急于撇开,嫌恶着要弃而远之。
她急于与他割席。
直白坦言——她根本不爱他。
“没用对吗。”
他似苦笑了一声:
“不管我做什么都没用。不管我做什么,你根本不可能施舍我一分一毫的回应。”
他用到了施舍两个字。
就犹如现在他哀求的模样。
他的矜正,他的端雅。
他稳持的气度与风骨。
就这么一瞬之间全然坍塌了。
何愿不明白,莫许为何执迷于她的爱。
因为执迷而强求,因为强求而费尽心机不择手段。
她与他之间,本就不该拥有这样的感情才对。
从北子坡中学初见那一刻起,他是她的老师。
他们本应一直都是相互礼敬的师生关系。
她会怀着感恩与敬仰去对待他,他们会维系着这牢固的连接,在接下来的人生道路上走很远很远。
她摇头:
“我们之间本就不应该产生这种东西。”
“应该与不应该,又是谁决定的呢。”
何愿诧异的望着他,就像望着一个陌生人。
她不解又惊恐于他的执迷,就像从没认识过他那般。
他像一个疯子。
撕开温和的罩衣,是癫狂的内核。
然而。
他将自己藏得毫无破绽,即便陪在她身边,即便同枕而眠。
时至今日,她才真正看清他的模样。
混淆在气愤与怨怒中的恐惧支配着她汗毛竖起。
她站起身,想大步离去。
可他却一把握住了她的腕。
阻止了她前行。
“莫许。”
她没有再看向他:
“放了我吧。”
“愿愿,鸡蛋糕还热着,趁热吃表皮才酥脆,我知道你最喜欢了。晚上我们早点休息,可以在被子里看一部电影,今晚,你想看哪一部?”
带有温柔笑意的温声挑响着她的耳膜。
腕间冰凉的手越束越紧。
“莫老师。”
她重拾起这个生疏的称呼。
终于回过头去,用如寒刃般的目光割向他发红的眼眸:
“您教我要狠心,您教我不被歉疚支配,我已经全都学会了。”
轻如羽般的手从他掌心抽走。
同时,也抽去了他心间仅存的温热。
大门关闭的声音是他与她之间的休止符号。
他陷在黑暗里,任寒凉侵蚀。
越坠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