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凤影神情微顿,观她面?无惧色,仅是单纯的好奇,便答道:“枭羽卫的面?具象征身份和权力,材料是价值胜过黄金的精炼铁,具备一定防护性,由皇室的工匠打磨得薄薄一层,便于行动,旁人仿造不?来。”
他轻笑?一声,说:“其实美观性也不?差,除了本身雕刻成夜宵妆,面?具上还雕刻有很精美的暗纹,只不?过除了枭羽卫们,没谁敢直视面?具,所以无人提及。”
李桐枝鸦色长睫颤了颤,回想?自己几回见到枭羽卫的情景,果?然对?他们面?具的样式没有深刻的印象。
之前从没动过观察枭羽卫面?具的心思,现在得知?贺凤影是他们中的一员,恐惧心消减,不?免有些?遗憾自己错过仔细查看他们面?具的机会?。
“燕兰国有我之前部署的几名下属,其中有一名是正式的枭羽卫,等我们到了那里?,借他的面?具给你看看。”贺凤影不?觉得她的愿望有多难完成。
他眺向天幕,望见圆日处在正中位置,于是道:“时辰还早,我们干脆今日进入燕兰国歇息吧。”
李桐枝愣了愣,问:“我们进燕兰国,不?需要事先核查身份,走一系列流程的吗?”
她对?此的了解其实不?多。
仅是在离开京都?时,听燕兰使?团一行人叠声抱怨了进入大衍有多困难。
因他们并非燕兰国王事先递国书得准的使?团,而是大王子奏请来京的使?团,一路多次受阻,被查问的次数足有十余次,耽误了很久才终于来到京都?。
怎么他们现在要隐瞒身份自大衍入燕兰,落在贺凤影口中,须臾间便能达成。
贺凤影愣了下,猜到她疑惑的来源,道:“燕兰使?团前来,没有他们国王事先呈递国书,而是他们大王子自行组建的人马,要面?见陛下自然得经层层盘查。”
事实上,如果?不?是皇上近来对?李桐枝关注较从前多些?,起意听听地?小?事多的燕兰国闹出什么幺蛾子,即便是大王子领队,也会?在抵达京都?前遭遣返。
毕竟没有国书的来使?,不?用问就知?道目的不?纯。
只不?过事先没料到,他们竟有胆量以和亲之名尝试哄骗带走大衍的公主。
想?到这儿,贺凤影便觉得自己一刀杀死?大王子实在太便宜他了。
强行按捺下心中对?死?人再度翻涌起的残虐欲,他领着李桐枝往两国交界处走去:“进入燕兰几乎没有阻碍。”
一边走,一边轻声解释道:“燕兰国不?比大衍制定有严格的章程,他们是几大家族拱卫国王一脉,上层等级分明,下层混乱不?堪。边军大都?调去防御夷昌了,根本不?管大衍这边边防——能不?出乱子,多亏大衍对?走私行商查得严。”
顿了顿,他微微蹙眉道:“不?过在我们需要先找一个精通两国语言的翻译,省去交流上的麻烦。”
李桐枝眉眼?弯弯,自告奋勇道:“我就会?呀,不?需要别人给你翻译,我来给你译。”
贺凤影稍稍迟疑。
花些?银钱请一个翻译,就能把在异国遇见的麻烦杂事都?托付出去,简单高效。
不?过注意到摇晃在小?姑娘盈盈眼?波中的表现欲,还是打消了原本的念头。
燕兰国不?大,他清楚下属的位置,即便不?用语言,也能很快找到人。
在那之前,把发挥空间都?留给小?姑娘就好。
他含笑?轻拍了拍她的发顶,应道:“那等到了燕兰国,就得多拜托桐枝照看我不?通语言了。”
两人自大衍前往燕兰国,因不?是行商目的,果?然没有受阻。
连检查都?没有,只简单用假名做了个登记,大衍的守卫就放了他们过去。
离开之前,一名守卫瞧着李桐枝年纪与自己女儿一般大,提醒道:“姑娘记得备身合体的男装。燕兰国的风俗对?女孩局限很多,姑娘由男伴陪着的时候倒罢了,听说若是女子独自走在街道被逮去,都?不?究犯人罪责。”
李桐枝母妃是出生成长在燕兰国的世家女,她有一半燕兰国血统,许多相关燕兰国的事却是第一次听说。
无论是燕兰国的混乱制度,抑或是守卫口中对?女子的严苛,她都?未曾了解。
不?过贺凤影计划过带她前来,事先做了充足准备。
见她蹙起眉,流露出不?安的神情,贺凤影宽慰道:“别担心,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独处在异国他乡的危险境地?里?。”
况且燕兰女子受限归燕兰的事,真遇到什么意外,表明大衍的身份,足以吓退大部分燕兰恶徒。
李桐枝的贝齿在下唇留下一个小?小?的齿痕,小?声说:“其实我没在担心与你同去的安全,是在后怕……怪不?得我母妃喜欢强调我的身份是大衍的公主。”
后怕她因噩兆选择跟随大王子前来燕兰国,还是没有想?到最坏的未来。
她母妃从不?肯向她讲起母国,是否就是因为她母妃对?燕兰国没有任何美好的回忆?
贺凤影见她知?悔,颇感欣慰。
他不?希望她对?燕兰国怀有憧憬,这一回看过,把事都?说明白,她最好同燕兰不?必再有瓜葛。
“燕兰也就是当年请内附为大衍附庸国的那一位国王英明,模仿着发展了几十年。表面?的确比更远、茹毛饮血的夷昌蛮子文明不?少,但内里?其实还是部族混乱野蛮那套。”
顿了顿,他继续道:“你母妃在燕兰的旧事我了解过。许家在世家中算是肯花心血培养家中孩子文化,但她能学会?高超画技,全赖她绘画天赋高,兼有上面?的异母兄长天赋太差。”
李桐枝愣了愣,没能立刻明悟这二者有什么关联。
贺凤影只好直接道:“你母妃是她兄长的代笔,所有她的画作?,在燕兰国都?是盖她兄长的印,由她兄长签名。”
第51章
母妃的异母兄长。
李桐枝立刻联想到那个腆颜劝自己与大王子好生相处的男人, 杏眸睁圆,问?道:“是燕兰使团里,我叫舅舅的那个人吗?”
“舅舅”这个称谓太刺耳,
贺凤影眉心直跳, 止住脚步:“那个混蛋哪里配得上你叫他一声舅舅?”
他觉大王子死得轻松, 对其?他幸免于责难的阴谋参与者更是恨意未消。
他素来?都是用面具把自己的性格区分开, 戴上面具时可以肆意由情感主导行?动,摘下面具面对李桐枝时, 则需保持住冷静。
只是现在的他尚未获知她坚持离开自己的缘由, 虽然确认过?她对自己感情依旧,但心中到底存着个疑影,自控能力难及从前。
忍了?忍, 贺凤影还是遏制不住烦躁地骂道:“燕兰的大王子会把念想打到你身?上,多半是他出的主意。借着一点亲缘关系哄你的信任, 实际就是个无能的吸血水蛭,利用了?你母妃,又想利用你!”
他的声音冰冷, 仿佛刑讯拷问?时的口吻, 足以令见识过?他手段的诏狱凶犯心神俱裂。
可李桐枝有?恃无恐, 清楚他不会伤害自己, 没生出丝毫畏惧想法。
她本来?正内疚自己对母妃了?解太浅,恼怒母妃的家里怎么能主持这等下作的事情, 连母妃画作的署名权都剥夺。
闻听贺凤影的斥骂, 轻轻仰首看向他。
瞧见他皎如明月的面容染上愤怒的色彩,明明五官精致如庙宇中最受信徒爱戴的神像, 却做不到神像的无悲无喜,仿佛下一刻就要执屠刀杀戮。
有?他比自己更生气, 她就不那么生气了?。
她怔愣了?一瞬,觉得这幅玉面修罗的模样?很适合绘画下来?,所以又仔细多看了?好几?眼,牢牢记在心里,当作日后能画的主题。
恶兽稍稍抒发情绪,准备收起吓人的獠牙,未料还被她用柔软的小手捧在面颊两侧,娇娇说:“你再?凶一会儿,我没观察完。”
贺凤影彻底没脾气了?,但还是得证明一下自己的不满。
他捉住她的手腕,轻咬了?口她的指尖,连个印儿都没留下,抱怨道:“你这个笨蛋认贼作舅,不听你的。”
“我没认他。他之前出使大衍,被我听到了?他不喜欢我和?我母妃,我当然也不喜欢他,不会认他,只是简单顺着关系叫。”
她嘟嘟嘴唇,道:“现在知道了?他抢走?我母妃的画当作是他的作品,更不会认他——你说得对,他的确不配我叫舅舅,以后若是再?见到,我就叫他水蛭。”
一边说,她一边很认真地给自己点头,像是在加深印象,下次见面用上这个骂人的词汇。
贺凤影想象到这个场景,短暂失语。
他再?恼恨,还是有?底线分寸,不会在她面前骂肮脏的俚语,污她的耳朵。
况且毫无攻击性的小姑娘说什么都算不上辱骂。
不过?李桐枝应该不会有?机会再?见上那个血缘关系上的舅舅了?。
毕竟就算他没能亲手处置掉燕兰使团剩下的其?他人,依长公主的性格,在得知他们试图哄骗走?李桐枝后,也不可能容他们活下来?。
既然如此,就没必要否定李桐枝的想法了?。
他平复心绪,不准备继续这个话题。
扶着她安稳登上购置不久的马匹,随即跨坐到她身?后,拽住缰绳,脚跟轻踢了?踢马腹,带她入境燕兰国。
骑马比起乘车来?说,行?动更加方便。
在距离下一个休息点路途不太远的情况下,是更好的选择。
贺凤影控制着马速,李桐枝没感到太颠簸,悄悄从他怀里探出头来?,侧首打量起燕兰国接壤大衍的地区。
她先前所见的大衍边城,落后却热闹,别?有?一番滋味在。
然而通过?几?乎无人看管的燕兰边防后,入目所见的景象仅剩下一片荒蛮。
行?商来?往频繁,黄土道路勉强平坦,只是马行?过?时,还是会扬起淡淡尘土。
道路两侧的尖刺灌木丛,因从来?无人打理,显得杂乱无章。
部分肆意把会划破人肌肤的尖刺枝条直直伸向天空,部分则被马匹或车辆碾压在地,青绿色的汁液渗入泥土。
更远处,一棵枯死发黑的巨树在树干中部烂出一个大洞。
藤蔓看起来?无害地攀绞在巨树树干,可联想到巨树的枯死多半就是被它掠夺去养分,便展现出无声的残酷来?。
树旁,食腐的黑色乌鸦聚集在野兔腐烂了?一半的残尸上,因马匹经行?的动静受惊扑腾翅膀飞起,用喑哑的嗓子恶狠狠叫了?好几?声。
有?点被吓到的小姑娘不敢继续探究周遭平静景象下都埋有?怎样?可怕的真相,连忙把视线收回,身?体靠进贺凤影的怀里,好汲取些安全感。
贺凤影感受到她的动作,低眸看了?眼她的神情,安抚性地用脸颊蹭了?蹭她的发顶:“别?怕,我在呢。”
大约半个时辰后,终于望见人烟。
燕兰很小,国内一共只有?三座城,距离大衍较近的这座城,皆是平民居住。
由于与大衍商人接触频繁,这里的风气倒算得上是三座城里最开明的。
街道上的可以见到三三两两身?穿不起眼灰褐色服饰的女子行?走?。
但观她们垂首行?色匆匆的模样?,能知身?处之地到底还是对女子限制很多的燕兰国,开明也是相对另外两座城。
贺凤影在客栈前勒停马匹,抱小姑娘落了?地。
李桐枝初时还怀着点新奇心,想要看看燕兰国与大衍的不同,但很快这点心思就消弭。
她穿的是一身?形制裁剪简单的鹅黄衣裙,在大衍地域,多数时候只是因为出众的样?貌,被路人善意多欣赏几?眼。
然而到了?燕兰,单是因为裙子的明丽颜色,就引来?许多燕兰当地人的关注。
他们甚至驻足,上下来?回地扫视她,神情晦暗,不知心中在如何批判她的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