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不喜欢自己的二哥,或许这是因为她和二哥太像了,他们都是强势的人。二哥不忍让她,她也不愿意对着二哥退步。
唯有三哥是陛下从心底喜欢的兄长。
泽晋和母亲说起自己的女儿。陛下听着自己的外孙女的事情,在泽晋说完后,对她说:“阿泽,明天就改口吧,不要叫我母亲了。”
“母亲……?”泽晋没有忍住小声叫了一声,反应了片刻,道:“母皇。”
陛下说:“你舅舅不喜欢对着家人称‘朕’,可是既然坐到了太极殿里,自己喜欢或不喜欢,有什么要紧呢……行、止、坐、卧,在位者已是在位者,其实片刻都脱不下帝王的身份。帝王有帝王的威严,阿泽,我和你往后改口,这是要你给群臣做一个表率,也是要你常常给我、给你自己做出提醒——你不只是谁的女儿,你要记得,你是许朝的臣子。”
朕。陛下以后自称为“朕”,她不会轻易称“我”了。
臣子需要敬畏天子,陛下不会再以单纯地娇宠女儿的心态看待自己的泽晋,泽晋应该成为独当一面并忠诚于她的臣子。她问泽晋:“你说你靖哥再见到朕,是会叫朕‘陛下’,还是叫朕‘姨母’呢?”
“阿泽猜不到。或许是‘姨母’吧?”
陛下淡淡笑了一笑,姨母。八郎是她的外甥——八郎会做什么样的臣子呢?或许他会是最忠心的、最令人安心的臣子。她岔开了话题,问泽晋的女儿是否安睡。
泽晋说小翁主睡得很好。
陛下说等八郎进宫的时候,该让他抱抱自己的外甥女。
泽晋笑道:“靖哥如何会抱孩子呢。”
“教一教他。”陛下说:“他是一个舅父了。对,也该让他抱一抱自己的侄子。他也是一个叔父。”
建业的十月将要结束,天空高阔,陛下离开了空地,等候在一旁的宫监向陛下行礼,宫人手执仪仗,提着明灯,队伍璀璨如龙,跟在了陛下的身后。
陛下在女儿的陪伴下回了寝殿。
第二天傍晚,荀靖之和第五岐到建业宫中拜见陛下。
第五岐是在十月二十二日下午回的建业,到建业后,径直去长公主的府邸述职,然后才回了自己的府邸。
十月二十二日,许朝已经夺回了唐州。
晋州,雍州。
唐州,亳州。
荆州,随州,郢州。
自唐州再向西进,就是长安了。
那时长公主殿下尚未成为陛下,但践祚已成定局。第五岐的外祖父魏国公曾言:臣子面见君主,当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战战栗栗,日慎一日1 。第五岐见长公主殿下,如见帝王,凡事倍加谨慎。
长公主对第五岐说,他是许朝的名将。
第五岐回长公主道:“岐不敢居功。先帝与殿下深恩广布,朝中自然名将如云,我朝北有赵茂,西有崔涤,东有崔霸。宗室之中,蜀王坐镇蜀川,图伦人不敢侵蜀,临湘侯处理南方政务,诸事协畅。岐忝列其中,皆仰仗我朝德泽厚重,其实卑卑不足道。”
长公主殿下赐第五岐座,说:“太谦虚了,阿岐。长久不见,你的谦虚谨慎一如往日。这是你的长处。”随后向第五岐问了一些唐州的详细军务,又赐第五岐二十匹红罗。长公主殿下怕第五岐过分劳累,不曾让他多留,问完军务,就让他尽早回了他自己的府邸去了。
第五岐乘车回到府中,下车之后穿过垂花门,看见了荀靖之。他先看见了荀靖之的白发,荀靖之在屋前的台阶上站着,见他走进来,朝着他笑。
第五岐乘车回府时,遇见了不少公卿,几次互相隔着车帷问候,他本来觉得疲惫,已根本拿不出笑一笑的力气了,现在看见荀靖之笑着等他,却不自觉就笑起来了。
荀靖之说:“第五将军,回来了。”
第五岐说:“回来了。”
“府中备了温水,随时可以沐浴。也备了吃食,你要是饿了,我叫人拿来。”
第五岐笑着说:“不饿。”他回来时,长公主殿下赐他珍馐,可他丝毫没有打开食盒的欲望。他迈开步子走了两步,走到了荀靖之前面,伸出手摸了摸荀靖之的手指,荀靖之的手倒是不凉。
荀靖之问他:“见了我姨母了?”
“嗯,长公主殿下威严更甚往日,我不敢轻易说话。”
“那见我呢。”
第五岐说:“想一百遍不如见一面。”
荀靖之笑得眼睛弯了起来,拍了拍他的后腰,让他往前走,“去屋子里吧,外面冷。”
建业的冬天天气湿冷,屋子里放了炭盆,又燃了醍醐香,婢女掀开帘帐,屋内的暖意瞬间扑了过来。
第五岐进屋后脱了外袍,一个婢女接过袍子,仔细展开后,将袍子挂在了桁架上。另一个婢女帮第五岐换了一件白面青里的丝袍,第五岐换完衣服,就让几个婢女都退下去了。
婢女离开了屋子,荀靖之问第五岐:“怎么不坐下?”
第五岐说:“奉玄,我从襄阳回来的时候,襄阳下雪了。”
荀靖之说:“不知道建业什么时候会下雪呢。”
第五岐走到荀靖之身边,荀靖之伸手抱了抱他,第五岐将头枕在荀靖之肩上,沉静地呼吸了几次,这才终于有了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