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赶来,刘云出了点汗,他用手帕擦了擦汗,顺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才坐下,刘云就从文件夹里拿出一份雪白的合同,他把合同推到柯西宁的面前,笑呵呵地问道:“西宁,你有签字笔吗?”
签字笔在严叙座位那边,严叙弯着腰把笔推过去,能看出心情也不错。
柯西宁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一头雾水地翻开合同书,紧接着被合同书里详细的内容所惊讶到。
他粗略地看完后,立刻关闭合同,迎着这两人的目光,匪夷所思地确认再三:“你们让我演宫闱的……男一番,皇帝的角色?”
刘云点头,表示柯西宁没有看错。
柯西宁却震惊地把目光转移到严叙的身上,道:“开什么玩笑,这个角色……原来不是你的吗?”
严叙说:“但是现在是你的了,西宁。”
柯西宁丝毫感觉不到欢乐,而是觉得特别荒谬。他还沉浸在不可思议之中,过了挺久,深呼吸了一口气,对刘云说道:“抱歉,刘导,我恐怕不能接这部电视剧。”
对于柯西宁的拒绝,刘云感到很疑惑。《宫闱》的制作团队非常庞大,注入资金也多,能演其中一个配角都是许多演员梦寐以求的事。原来严叙说男二番定的是柯西宁,他还觉得柯西宁担任不了此重任,但严叙是这部剧的金主之一,他再三斟酌之下只能答应。
后来,男二番换成了白梓蕴,柯西宁被炮灰,这刘云也没有任何意见。说实话,对他来说,柯西宁还是白梓蕴,真的都差不多。只要严叙在就可以了。
但是这次事故之后,严叙就一反常态,私下里好几次上门,就是为了恳求刘云把自己的角色换成柯西宁的。刘云起先觉得非常可笑,《宫闱》这部剧要想撑起来,就一定要有一个严叙这样咖位的来演主角,旁边配的是不是小鲜肉,这并不是很重要。
严叙一个人就可以承担起整部电视剧的流量。但现在他本人竟然主动把角色推拒出去,说要换成一个不温不火的小演员?一个才出道一两年的小鲜肉和一个快过气的三线,这两个人怎么可能担得起《宫闱》?
刘云原先觉得严叙就是在开一个天大的玩笑,并没有把他的提议放在心上。
可后来的几天,严叙软磨硬泡,拿出各种优越的条件和他交换,最后还说,进组期间,他可以手把手帮助演员提升演技。刘云才勉强同意了下来。
说到底,严叙和徐桥就是金主,这两人要做一项亏本买卖,他区区一个导演,有什么本事逆转?
刘云以为柯西宁知道这个消息会很高兴,可看情况,他除了惊讶,就是难以置信,没有多少喜悦的成分在。
“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想接这部剧吗?”刘云对柯西宁这样的态度很难理解。
柯西宁想了想,如实说:“虽说演员就是演员,一个演员可以饰演任何年龄段和阶层的角色。但这仍然需要视情况而定,一个六十岁的老太太尽管依靠着化妆术,也难以毫无违和感地饰演青春少艾的十八岁妙龄少女,一个长相丑恶的男人,无法演绎原著中绝美的少年。”
刘云很欣赏柯西宁的这段话,仅仅一段话,他便有些改变了对柯西宁的固有看法。目前娱乐圈有很多人认为,演员就该适合任何角色,反串也能反得好的,才是真正的好演员。
但刘云就从来不这样认为。就像一个长着清纯娃娃脸的女主脸,偏偏要她去演恶毒女配。即便演技再好,很多观众依然会出戏。
没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不够适合。
刘云很难遇到知音,他鼓励柯西宁说:“你说得很好,你继续说。”
“我之前通篇看过《宫闱》的剧本。”柯西宁说,“剧本里描写的皇帝和我本人的形象大相径庭,不止长相不像,连气质和整体给人的感觉都没有一丝想象的地方,仅凭着演技去演,会给观众违和感。”
说到这里,他瞥了严叙一眼,回头继续说:“而且给这一角色甚至是为了严叙量身定做的,我不明白剧组为什么要临时换角,这不是一个理智的决定。”
刘云闻言哈哈大笑:“这个问题,你就得问严叙本人了。”
柯西宁瞬间明白这又是严叙的一次擅作主张。
他叹了口气,说了第二个拒绝的原因:“还有一点,让我没办法接受这个合约。我……在这个时间段,签下了别的剧本,恕我分身乏术,没有时间再去《宫闱》剧组。”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刘云被柯西宁这短短几句话,说到了心坎里。这孩子面对巨大的诱惑而不显得急切,甚至一句一字地给出了他不能接这个剧本的原因,理由说得他无法反驳,还想鼓掌称赞。
就凭这些,刘云就很看好这个始终没有红起来的柯西宁。也许他需要的就是一个机遇,《宫闱》就是他的机遇。
可柯西宁竟然早就签了别的剧本。
刘云不由感叹道:“可惜了。”
柯西宁并没有产生可惜这种情绪,他弯腰,向刘云鞠躬:“抱歉,刘导,我能单独和严叙说几句话吗?”
刘云早在严叙恳求他时,就猜到了两人的关系,但他猜的是情侣,来到这事务所,他才明白,之前或许都猜错了。
这两人也许不是情侣关系,而是伴侣关系。
也该留时间给这两人处理了。刘云叹了口气,说道:“可以。”
他走之前,还拍了拍严叙的肩膀:“你把握住,别后悔。”
※
待刘云也走后,这偌大的会议室里,就只剩这对关系破裂的夫夫。
柯西宁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手边的离婚协议书,推到严叙身边:“好了,签字吧。”
严叙不解地看他,嗓音低沉:“我已经尽力在弥补我的失误了……你为什么还要和我离婚?”
“严叙。”柯西宁淡淡地看他,“你特意把刘云带到这里,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以为我们之间的矛盾是换角的事?”
“难道不是吗?”严叙看着柯西宁的表情,莫名觉得心慌意乱,好像所有事情早就脱离了他的掌握,只有他一个人故步自封地以为柯西宁还站在原点等他,“那天,你在徐桥口中得知换角的事之后,就跟我提了离婚……”
所以他下意识就觉得柯西宁是知道换角一事后,才跟他提离婚的。之后他才花费大精力找到刘云来补救。
“《宫闱》角色是你给我的,由你收回去,我就算心里不甘心,也没什么可以指责你的。”柯西宁觉得挺好笑,“这份离婚协议书,我是在你和白梓蕴传绯闻的时候,就写的,和换角没多大的关系。”
严叙沉默地坐在柯西宁地对立面。
柯西宁叹了口气,又提醒了一遍:“签字吧。”
严叙像是终于想通了,他嘴唇苍白,不由分说地握住柯西宁拿着签字笔的手,拒绝道:“不能离婚,西宁,你听我说,热搜那件事不是你表面看到的那样。”
柯西宁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他抬眸淡淡地看严叙。
“那次你去岚,我们在洗手间的事被白梓蕴用手机录了视频和音频。”严叙第一次那么紧张,他快速地解释着原因,生怕说得慢一些,就阻止不了柯西宁想要离婚的想法,“热搜上说的烛光晚餐,也都是白梓蕴一手策划的,那热搜也是他找人拍照传给狗仔的……还有换角,换角就是他要交换的条件……”
他说得太急,胸腔起起伏伏,好久才平静下来。
“西宁……”严叙嗓音低沉,却带了点平常没有的沙哑,他极缓慢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并没有背叛你。”
——西宁,我并没有背叛你。
这句话让柯西宁惊愕。
他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把严叙这段话给理顺,目光里确实藏着惊讶。
柯西宁的脸色仍然不大好看,但语气稍微和缓了一些,手掌撑在会议室的谈判桌上,面对面地质问道:“我能问你吗?为什么这么重要的解释,你等到现在才说?”
对他来说,出轨就是原罪。在他误会严叙出轨的那么多日日夜夜里,他每一次回想起他们前段时间虚假的甜蜜,他都忍不住犯恶心。但时隔多日,严叙却说,他并没有出轨。
柯西宁不明白,他为什么等到现在才坦白。
严叙沉默半晌,避开柯西宁探究的目光。
“如果我一个人能解决所有的事,何必告诉你,让你更糟心?”严叙忍不住从衬衫口袋拿出一支烟,“在这点上,我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柯西宁闻言,慢慢退回去。
拿出来烟后,严叙才记得柯西宁送给他的打火机,早在他上次提离婚的时候就坏了,上次送去修师傅说年代太久,寿命到了日子,已经没法修好了。
指腹反反复复抚摸着那坏得彻底的打火机,心道也许只是一个师傅那么说,换个师傅就能修好了。
“……严叙,你觉得你可以一个人处理好这些事,可你知道吗?”柯西宁低低地陈述着这些天发生的事,表面听不出情绪,“第一天看到你和白梓蕴的热搜,那天我喝醉了,做了一个噩梦,梦到白梓蕴和刘梨的脸完全重合起来,《琉璃》剧组的导演把我踢掉,说白梓蕴才是最适合演琉璃的人,你抱着他,直接说让我滚。”
这梦简直荒谬。严叙皱眉,道:“你怎么会做那么古怪的梦。”
古怪吗?
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严叙以为他解释之后,柯西宁就不会再想着签字离婚了,但他发现自己错得彻底。
因为柯西宁抬眸时,严叙就发现——
他……哭了。
柯西宁怕是也不太想让严叙看到自己哭的模样,严叙递给他纸巾,他也都没有接过来,而是胡乱地用手指抹去眼泪,把好好的一张脸都给抹得通红。
他慢慢平复着心情。
明明在离婚前做了那么多思想工作,让自己干脆一点、果决一些,怎么真到了这个节骨眼,就那么不争气。
柯西宁努力让自己不那么狼狈,他深吸一口气,平静地阐述着事实:“严叙,你明明知道我的家庭原因,对出轨的事零容忍,但你却根本没想着要来和我解释。你就没想过这件事,就像一根刺,膈应在我的心头,每次想起,我都恨不得抹去我们的那七年吗?”
严叙伸出手,想要安抚一下他的西宁。
柯西宁避开。
他戒备的目光戳伤了严叙。
“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信任,遇到问题应该共进退。”柯西宁叹了口气说,“在这点上,你不及格,我也做得不好。这些年来,我和你聚少离多,在外人面前遮遮掩掩,爱人不像爱人,情人不像情人。”
说到这里,他自己都自嘲地笑了一声。
“你闹了人尽皆知的绯闻,第一时间不会我和来解释,我看到了绯闻,也直接给你扣下出轨的帽子。”柯西宁的眉宇间藏着无奈和哀伤,“该怎么说呢……我看到那条热搜的瞬间,想着不是找你要解释,而是把自己藏起来,缩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心里却想着原来这一天比想象得来得还要快。”
网上有太多丈夫出轨的真实爆料,好多还未婚的年轻人看到这些后,甚至不敢结婚。热搜第一竟然是,也许多年后,我发现丈夫出轨,会如释重负地说一句,这一天终于来了。
柯西宁心底最深处的想法其实和她差不多。
结婚七年,他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矛盾不断累积,一触即发。爱人之间彼此的信任早已流失殆尽。
感情究竟还剩多少?
他都不知道自己还剩了多少,何谈清楚严叙剩了多少。
第28章 签字
这些年, 柯西宁竭力扮演着温和地等待丈夫回家的爱人形象。这是他第一次爆发, 也是第一次把心底里的不自信和怀疑全部告诉了严叙。
但真正能说出这些,柯西宁恐怕早已做好了最后的抉择。
严叙这时才明白事情早就到了无法逆转的地步, 柯西宁早就从两人的囚牢里解脱出来,只有他还天真地以为这只是他们婚姻里的一次小折磨。
有什么比对方已经和你背道而驰, 你却还以为他仍然在你身边, 还要更可悲的呢?
严叙低低地垂眸, 他单手撑住会议室的谈判桌, 另一只手没有依靠地垂落下来。他的胃部又开始隐隐作痛。上次柯西宁和他说出“离婚”两个字,他许久没有作乱的胃病就开始严重。
他去医院检查身体, 医生却说他的胃病已经调养得差不多了, 并没有复发, 不至于会感到如此疼痛难忍。这些天,严叙白天奔波于上门求助刘云, 夜里独自开车去蓝宇家守着,饮食和睡眠比在剧组还要不规律, 也没看那折磨人的胃病发作。
可这次柯西宁说“离婚”,他的胃病就突如其来地发作了。
严叙有些怀疑,以后每次想起柯西宁今天在他面前哭的样子,他的胃就会疼一次。也很难分辨究竟是胃疼,还是心脏再抽疼了。
柯西宁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严叙低着头,原本倨傲的脖颈微微弯曲,连发丝都沾染了他痛苦的汗水,看起来饱受折磨, 但又十分隐忍,似乎不想再柯西宁面前暴露出脆弱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