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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大夫也是赞同激发的大夫之一,不过现在他还有点茫然呢,卢斯的话让他一愣:“卢将军,我们这药还没确定……”
    “他等不了了。”冯铮身上的痘疮虽然还没到烂疮的地步,可也开始向上扩展了。而且,这天花带来的剧烈痛苦,让人进食和睡眠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冯铮虽然表现得一切无碍,可他到底怎么样,卢斯比他更清楚。冯铮的体力撑到现在,还有接受一次折腾的可能,再等,他就只能等死了。
    “是!是!不只是冯将军,还有许多病人,也都是等不了了啊……”卢斯的话倒是激烈了方大夫,方大夫又转身与其余大夫道,“诸位,都说同行是冤家,咱们这些大夫更是冤家,一样的病,十个人能开出十个药方子来。可是,如今这瘟疫当道,还是让个糟心的同行折腾出来的瘟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弄得天下混乱了。”
    诸位大夫不知不觉也都打起精神,听方大夫说话。
    “到了如今,咱们手里握着的可不只是这监狱里头病人的命,其实还有咱们自己的,更有外头咱们一家老小的,大家如今也算是有所得,咱们就顺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即便是不能弄出个十拿九稳的方子,但至少也要有个……一成吧。”
    一成,这可不是说笑的。往年得了疫病,一村一镇就活下来那么三五个人的并不稀奇。能有一成的治疗可能,那就已经足够名留青史了。况且,一成只是开始,只要掌握了能够部分治疗的药物,那就可以一点一点的提高治愈率。即便百分之百不可能,但最后应该能有五成左右。
    想着自己治死了人而神情恍惚的几位大夫听他这么一说,也振作了起来。不是死人了就完了,那还有病人得继续治疗呢。尤其还有个冯将军,明天就得用药了。
    卢斯看他们大夫聚拢起来开始商量药量的加减,他便转身走了。
    明天给冯铮换药,当然是今天就跟他说个明白。
    “你放心,只要是用忍的能撑过去的,我都可以的。”
    卢斯捏了捏冯铮的指尖:“我在想,要不要让太子弄些鸦片来,给你们止疼。”
    “别说这些胡话!”
    “不是胡话,你们现在需要体力,但疼痛却让你们的体力大量流失。止疼是最好的方法。”
    “你也说过,这东西现在若是禁了,那就彻底的禁了,若是此时拿来作为药用,只要开了这个口子,就必然会被人滥用。师弟,别开这个口子。”
    “好。”卢斯让冯铮说服了。
    第二天冯铮早上用过药,还没太大的反应,等中午的药用过,没多久,他的体温陡然上升!原本,冯铮就在发着低热。卢斯偷偷用手掌试过他的体温,至少要有三十八九度了。
    他身上的痘疮倒是没有明显的扩张,但是原有的都痘疮都“发”了起来,最大的有铜钱大小,最小的也有小指头大小,轻则红肿,重则已经变成了顶着脓包的黄色。卢斯用大夫们新制的药汁子,小心的涂抹在冯铮身上,又取了烈酒给冯铮擦身降温。
    冯铮烧得迷迷糊糊的,但是只要卢斯喂给他东西,食物、水和药,他就是神志不清,也会努力吞咽下去。偶尔冯铮会清醒一下,那他就会跟卢斯笑一下,对他眨眨眼,甚至吐吐舌头,做个鬼脸。
    第四天痘疮开始破裂,早期进行激发治疗的病人全部死亡,收敛的病人倒是还有两个活着。而跟冯铮同批次进行激发治疗的病人,又有两人死亡。
    第五天情况没什么改变,再次有一名病人死亡。冯铮的痘疮进一步恶化。
    第六天无人死亡,冯铮的痘疮不好也不坏
    第七天流出的脓水较之前少了许多,但卢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冯铮依旧昏沉沉的,体温也没有降低。
    第八天照旧来给冯铮抹药的卢斯,呆呆的看着冯铮的腹部……
    第277章
    冯铮的腹部……结痂了。
    卢斯看着那个不大的痂,他很确定昨天他给冯铮擦身上药的时候还没有, 那地方还是血糊糊的, 但是……努力回想一下, 虽然都是血,那地方的伤口都是正常的血, 没有脓水,也没什么烂肉。
    所以,好像……也许……可能?
    卢斯哆嗦着手给冯铮盖上,然后就狗撵的兔子一样,窜出去了:“大夫——!!!”
    卢斯这叫声, 都劈了,听到他声音的大夫都是背后一凉,心道:坏了, 冯将军是出了事了?
    方大夫哆哆嗦嗦的就出来了, 虽然他们最近致力于研究如何治愈瘟疫, 已经将身死置之度外了,但想到卢斯可能发疯砍人,他们还是很害怕的。
    可谁知道,迎面见着的卢斯, 虽然就露出两只眼睛, 可很明白着那眼睛里是喜悦:“结、结、结痂了!虽然就一个!但、但是结痂了!”
    “哦?!快!快带学生去看看!!!”
    方大夫还有其他几个也跟过来的大夫立刻拉着卢斯要去看,他们也顾不上卢斯是能对他们生杀予夺的人了。
    冯铮的房间里蒸着醋,烧着淡淡的艾草,因为是牢房, 通风不太好。可至少是没有什么恶臭味道,也干净。就算着急,也不能让冯铮着凉,方大夫小心的撩开冯铮的被子,查看他身上各处的患处。
    躺窝已久,可是冯铮身上除了痘疮并没褥疮之类的东西,干干净净的。
    自家的伴侣让人摆弄,卢斯却喜形于色:“如何?”
    “其实前两日,冯将军身上的痘疮就有疮毒排净,收敛愈合之态,只是,我等都不敢冒下论断。”
    他们都是没见过天花的大夫,之前看着这变化是挺好的,但万一不好呢?毕竟他们出错,可不是第一次了……他们又不是“神医”,看着在自己决断下死亡的一条条人命,这些大夫到现在还没疯,因为不少人都怀着赎罪的想法。
    “不过,还要妥善养护。”众大夫虽然欣喜,但还是不敢打包票。
    卢斯却觉得心已经高兴的要飞出去了,将大夫们都送走,卢斯看着冯铮,搓着双手,大口罩下已经笑得咧开了嘴。
    这天的下午,冯铮虽然还在发烧,但他的体温明显有所降低。再过了一天,冯铮挣开了眼睛,真正的清醒了,但他还明显的疲惫,甚至还不能说话。
    卢斯也没让他耗费精力说什么,趁着这个机会,卢斯一遍又一遍的对冯铮重复的说着:“铮哥,你快好了!你伤口要结痂了!”
    然后就是赶快喂他喝浓粥,冯铮昏迷这些日子,就是药和参汤,还有盐水、糖水支撑,他现在醒了,可得赶快进点硬的。
    冯铮乖乖的吃东西,可就是他吃的时候,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卢斯,那个眼神……卢斯也说不清从里边看出了什么,但就是让他觉得,心里破开了个大洞,一股酸涩的细流从那个洞里汩汩流出,他真想什么都不顾,抱着冯铮惨嚎。
    喂了小半碗,冯铮虽然还老老实实的张嘴,但他的眉毛下意识的皱了一下,他是不想吃了,可是他知道这个粥对他有好处。
    卢斯就把碗拿开了:“吃一点就好,你这身体多日未曾进食,吃多了反而伤了脾胃。”卢斯给他擦嘴,又用纱布沾了温水,给冯铮润嘴唇。
    冯铮继续安安静静的看着卢斯,卢斯也看他;“睡吧,你放心,等你醒了,还能看见我。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你不会以为你是回光返照吧!不是!你是真的要好了!安安心心的睡觉,我们还有一辈子呢!”
    冯铮终究是没敌过睡神,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别看他之前也没睁眼,但他那是昏迷,现在才是真正的睡眠。卢斯小心的给他调整了一下枕头,让他的呼吸更通畅些。等到在一边坐下的时候,卢斯才感觉自己这身衣服,已经让汗浸透了。
    不过他高兴,这种汗水,让他有种痛快淋漓的感觉。他笑眯眯的看着冯铮,终于……是好了。
    “……义父!义父!快!干爹……干爹快不行了!”
    卢斯噌的站了起来,睁眼瞪视李铁:“什么混账话!你干爹都快好了!”
    “不是……干爹……你快……”李铁哭得都已经成了大花脸,“快……”
    李铁这绝对不是做戏,卢斯心中一沉,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匆匆忙忙穿上隔离服,他的手在发颤,若非李铁帮忙,口罩都戴不上,好不容易弄好了,卢斯飞一样冲了出去。可是,当他赶到的时候,“好像”依然是迟了……
    几个大夫守在门口,方大夫一如既往的被推出来:“卢将军……冯将军……我们就不解剖了……”
    什么解剖?!卢斯不只是手发颤,他的腿也开始打哆嗦了。他摇摇摆摆的走进了房里,那里边该在冯铮身上的被子已经被掀开,他……那个人是冯铮吗?痘疮已经爬满了他整个身体,脓水和鲜血从床上流下来,一直蜿蜒到地面上。卢斯走近了,甚至也不能从痘疮的覆盖下,辨认出他的容貌……
    但是他……他是……卢斯怎么能认不出来他的正气小哥哥呢?毕竟他可是第一眼就盯住他不放了。
    卢斯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摇晃了起来,一阵天旋地转,他被身后的凳子一绊,倒在了地上。
    “义父,对不住!我叫的太急了。”
    睁眼,李铁在跟前,担心的看着他。
    李铁……铮哥……真的去了……
    卢斯一把推开了李铁,他匆匆忙忙的要从地上起来,要过去看冯铮,可是他太着急了,起来一半两条腿就来了个自己绊自己,他整个人都飞扑了出去。他的膝盖磕在地上,发出响到吓人的“砰!”的一声,他两条胳膊及时按在了冯铮的床边,才免于头破血流的命运。稳住自己的同时,他也看见冯铮皱眉不安的动了动脑袋——活着的?!
    而且冯铮的脸上也没什么痘疮,用药提前激发的原因,上行最近的痘疮也在胸口之下。
    卢斯咬着牙,拽着床幔站了起来,他控制不住的浑身都在哆嗦。他分不清,到底现在的自己是因为冯铮的死去哀痛绝望,以至于自编自导了个冯铮痊愈的梦,实际他本人现在躺在地上昏迷呢。还是现在的才是真实,刚刚那不过是一个冯铮病重故去的噩梦?
    李铁看卢斯这样子,也吓得要命,他想叫,又觉得他义父这样子跟传说中的魔怔差不多,这要是一叫,不小心把魂惊跑了怎么办?
    突然卢斯一巴掌就按在他肩膀上了:“李铁……”
    “是!”他吓得声音高了点,对他比了比手指,他赶紧压低了声音,“是,义父。”
    “你在这先照看你干爹一会,我不太舒服,去休息一下。”不管孰真孰假,他现在的状况对不对劲,大悲大喜,就算不想离开冯铮身边,他也得去休息一下,否则若冯铮真有个好歹,他跟着去了也就罢了。要是冯铮没事,他醒过来好了,自己却趴下了,那叫什么事?
    “义父你去吧,干爹交给我。”
    卢斯摇摇晃晃的朝外走,路过的无常过来打了一把手,方大夫又跟着他去把了脉,给他开了安神药的方子。卢斯不抖了之后,头疼欲裂,正好药来了,他一口闷下,就躺下强迫自己入睡。
    药效够强,卢斯也没熬多久,就睡了过去。可是这一觉显然是睡得不怎么安稳,不过他睡的时候也不短,等睁眼的时候都快第二天晌午了。头痛倒是没那么疼了,可卢斯还是觉得不舒服。
    他把裤腿撸起来,膝盖黑了一大片,刚才磕那一下是真的太重了,他戳了一下自己的膝盖,疼的他又抽了一口凉气。可是这疼痛反而让卢斯笑了起来,他甚至用整只手该在青黑上,拿拇指去用了大力气按压。那疼痛让他额头冒出虚汗,整个人颤抖不已,可卢斯却笑了。
    这么疼,那这一定是现实了!
    他站了起来,刚睡醒时那种头重脚轻的感觉没有了,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感觉这么好过。
    这时候有个无常听见动静进来了——卢斯刚才回来的样子太吓人,所以特定留了个人在他门口守着。结果,这无常一只脚伸进来就没敢放下。
    他们将军,太尼玛吓人了!!!卢斯这些日子把冯铮打理得清清爽爽,却有些顾不上自己,胡子拉碴、眼下青黑,消瘦得颧骨都尖了,早就没有了曾经小白脸的风光。就这一张脸,那脸上的表情说是笑吧,可都是扭曲着的,鼻子、眼睛、嘴巴都歪斜了。这不是丑或者美的问题了,而是彻底的扭曲、诡异了。
    “冯将军怎么了?”卢斯却误会了,一看这人立刻站了起来,一脸严峻的问。
    “没没,冯将军挺好……”就是觉得您大概不好……无常当然是不敢直说,只是道,“盼您休息不好,听见动静属下就进来了,您是吃点东西?”
    第278章
    “我不……算了,都端上来吧。”卢斯想起来, 他自己这几天吃的都不多, 他知道自己的这种不饿应该是心理上的, 所以之前都会强迫自己多少进食,吐了也得吃。不能现在冯铮都好了, 他反而放任自己,再把身体弄坏了。
    坐立不安的强迫自己吃了东西,卢斯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就跑去看冯铮了。
    冯铮比昨天的状况还要好,又有两个痘疮结痂了。卢斯看着痘疮的痂, 忍不住蹲在地上,按着自己的青黑的膝盖骨傻笑——这是真实的,是确确实实的真实啊。
    冯铮的好转就好像是个信号, 第二个、第三个结痂的病人也相继出现。
    而人的心理情况是会彼此传染的, 当所有人都以为自己传染上了必死绝症, 那九成就是无人生还了。可若是让他们确信自己可以幸存,那多少会有活下来的。就比如现在,原本处处是哀嚎绝望之声的监狱里,突然变得平静了下来。
    越来越多的病人开始咬紧牙关沉默下来, 他们不是沉默的忍受, 而是沉默的对抗。偶尔发出的喊叫声,也充满了生的渴望,而不是死的绝望。
    这时候太子又送了两个大夫进监狱,虽然是有点马后炮的意思, 但这两人确实是刚刚寻到,快马加鞭的送来的。
    他俩乃是父子,姓胡,从上一辈人开始,四代人,都在推行人痘,并且尽其所能的寻找毒性较低的天花,为此这一大家子已经有十多人为此而死了——不只是染上天花而死的,还有被病人杀死的。
    到如今,这一家子就剩下了这父子俩人,且两人都是一脸的大麻子。
    可以说,整个大昱,不,现在来说,整个世界上,都再没有第三个人比他们更熟悉天花了。
    “这天花……毒性并不算高。”
    “毒性低?!”卢斯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毒性低都死成这样啊……
    “卢将军切勿心急,不管是什么病,放着不治,或者是用错了药,都会害了性命。”
    这话一出,是方大夫不高兴了,死了那么多人,可不就是说他们用错了药吗?虽然他们确实……是用错了药。
    “如今诸位所用的药,就是好药。”胡大夫显然是属于比较不通世物的那种,又一刀子就捅在他同僚胸口上了——可不是现在用的是好药吗,多少人命考验出来的啊。
    “两位胡大夫,还是先吃点东西吧。”卢斯赶紧转移两人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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