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秀捧着瓦翁一饮而尽,喝罢了,她抹了抹嘴角,由鬼差牵引继续朝忘川河走。一路上,唯有茫茫无尽的风沙,吹散她这一世的执念。
情也好,恨也好,牵念、怨念,风吹散。
来到一条黑水河畔前,衡秀停下了脚步,她眼前一亮,见到一个独木桥前,有一人负手而立,他对她微微一笑。
他曾于汉中风沙、金陵烟华之中,微笑自若,如今一笑仿佛当年。
只可惜,她不记得了。
衡秀定定地看着那个人,转头问身边的鬼差,“他是何人,为何要站在桥前。”
“这个人已经在这里站了很多年了,鬼差劝他不走,功曹劝他不走,阎王劝他也不走。甚至那从人间飞升为仙人、与他有几分渊源的仙道来此劝他,他也不走。”
“他在等什么呢?”衡秀盯着那个人含笑的眸子,轻声问。
“他在等一个姑娘。”鬼差有点不耐烦解释,在衡秀肩膀上推了一把,“你自己去问吧!”
衡秀来到那个人的面前,仰头看着他俊美的脸,喃喃道:“你的样子,很熟悉。”
他语气温和,“你来了。”
衡秀问:“你认识我么?可我已经喝了孟婆汤,不记得前事。”
他微笑点了点头,“我认识你,你也曾经认识我,所以是远别重逢,我们走吧。”
衡秀问:“你不等你要等的人了吗?”
“不等了。”他一挥袖袍,哈哈大笑了几声,在忘川河畔,笑得旁若无人。衡秀提醒道:“过忘川河的时候,要噤声。不然会惊动河里的怨灵,扯住你不让你过桥,那就糟了。”
他回头笑道:“怨灵牵不住我,走吧。”
他笑得时候,忘川的水时候好像都不再涌动。衡秀心中的某个地方,有些疼。她愣愣地跟上前面大步走在桥上的男人,提醒道:“你走慢一点,要是落入河中,就再也上不来了。”
他微微顿了顿,脚步悠闲却并缓慢,径直为她开路,拂过眼前的重重阴霾戾气。
奈何桥前,金光浮动。他微挑了挑眉,笑道:“是李宣宗,他来接你了。”
衡秀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下了奈何桥,忘川的对岸与她想象的不太一样,并无魑魅魍魉、鬼哭狼嚎。反而佛光祥和,有隆隆梵音。
一袭白衣的佛陀站在岸上,对走在衡秀前面的男人颔首为礼。而那人只是微微点头,一个鬼魂,在金刚佛陀前坦然自若,不卑不亢。
衡秀微感惊讶,见那白衣佛陀朝自己伸手,她的脚步不由自主走了过去。
“王爷,衡秀曾受过佛礼,解过禅意,如今魂归,我来引她上天界。”
那个人听后洒然一笑,平静地点了点头,“好,走好。”
衡秀转头望着笑意温淡的他,问:“你不去吗?”
他摇头,“我不喜欢天上……这里其实很好,有很多故事。”
衡秀的心忽然有些疼,她望着李宣宗,“我不愿随你去。”
李宣宗摇了摇头,“此处容不下你,轮回也由不得你。”
那人在一旁轻声道:“衡秀,天上有很多你认识的人,他们在那里等你。”
“可是……”衡秀看着他,有些着急,她说不出什么可是,却觉得一定有什么不对。过了许久,她问:“你不去投胎转世吗?”
“去啊,只是我还得……在等一等。”他杀戮太多,要等上许久,才能等一个投胎转世的机会。
李宣宗轻声道:“我赠一些机缘给你,如今那人间现在有个病重的王爷……”
他连忙摆了摆手,“来生不如帝王家,若有来世,我宁愿出生寒微,只愿父母健在,兄友弟恭,再……遇一良人,相伴终老。”
李宣宗一笑置之,“是我唐突了。”说吧,牵引着衡秀离开。
衡秀一步三回头,他一直笑看着她,朝她挥手作别,直到金色的光芒完全消失,四周,陷入完全的黑暗。
他喃喃笑道:“萧彦宁,也该走了。”
他一生,从生到死,再到渡了忘川。两手空空,什么也没得到。
然,真的什么也没得到吗?
他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踏入了漫漫无尽的黑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