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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止这些天都不肯跟童遇安回咖啡馆,情愿自己在家待着。童遇安见他自己拄拐也能上厕所便遂他愿了。昨天到医院复查,医生说恢复得还不错,现在可以做一些康复性的运动,比如在床上进行膝关节的被动屈伸锻炼,但是时间不要太长。
    吃过中饭,童遇安收拾好厨房出来。林止躺在沙发上玩游戏。她用两只抱枕垫高他的左脚:“直腿抬高十下,慢慢来,记得啊。姐姐回咖啡馆了,有事就给姐姐打电话。”
    林止对着手机屏幕说:“早点回来。”
    “嗯。”
    下楼,走出公寓。
    走着走着。
    童遇安发现自己的鞋带散了,她蹲下来捆绑。
    脚边是沉浸在阳光中的雪地。
    突然间,来了一辆自行车以她为圆心绕行。
    童遇安手顿了一下,绑好马丁靴的鞋带站起身来,卫衣的帽子随即被人捞起戴到头上。
    当她从恶作剧中仰起45度角的那一刻,一张朦胧的面孔浮现在眼前。她定睛细看,午后的阳光透过那人的头发照拂在她脸上,她不禁眯起了眼睛。
    那人伸手将童遇安往身前拉近一步,阳光挡住了,她清浅的眉眼舒展开来。
    “我是谁?”飘雪中,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异常清晰。
    他包裹住她手腕的一只手温厚有力,熟悉微妙。
    那一瞬间,时光倒带了,世界安静了,她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叫过他。
    细雪飘零,他背对着阳光,无声地笑了。
    童遇安跟他对视了片刻,转身向前走。
    前些日子每场雪都下得很厚实,栋与d栋前面的空地被厚厚的冰雪覆盖着。
    阳光的反射下,冰面光滑无暇,闪闪发光。
    童遇安情不自禁就滑了进去,身后传来担心的喊声:“小心.....”
    然而她很快便掌握了重心与身体的节奏,整个人动了起来。身体感到轻松愉悦,动作也随之灵活花样。时而仰望、时而旋转身体、时而助跑.....
    祁树走到冰面的边沿,追逐着她的身影,眼神温暖。
    童遇安冲他莞尔一笑,滑到他身前,抬高一只手。祁树握住,童遇安顺势转了个圈。下一秒,他的双臂揽着她轻盈一握的腰肢将人抱了出来。
    他搂着她,飘雪、阳光、空气、寒风以及传向彼此的温热体温都透着一种清新的气息。
    她抬头,看见他眼睛里的自己。
    “疼吗?”他声音低哑。
    “不漂亮了。”
    “很漂亮。”
    童遇安听了,脸上慢慢地露出一个微笑。
    森延咖啡馆处于城市繁华与宁静两相衔接的地段,透过清晰透明的落地窗可以远眺银装素裹的湖光山色。店里装潢宽广别致、清新明亮,白色为主格调营造出一种半是田园半是文艺的视觉效果。每一盏灯都是嵌进天花板的,大多都透着暖黄色的光。吧台里琳琅满目的各式器皿与后方开放柜上样式繁多的咖啡杯,呈现出奢华与精致的气息。
    午间的店里几乎满座,除了上班族还混杂着各色人群。有的悠闲自在地品饮咖啡或用餐、有的拿着文件或手机,温声交谈、有的从柜台旁的书橱上拿来杂志或书籍起来。
    祁树坐在临窗的卡座上,喝了一口童遇安冲调的卡布奇诺,味道香甜回甘,后有一丝苦涩。刚才童遇安端来咖啡时说了一句:“这个不苦。”
    初一那年,他生了一场大病,半天都不肯喝下苦到掉牙的中药。童遇安瞒着大人往药里放了一大块冰糖。他喝了,那是一碗黑乎乎的糖水。
    祁树唇角微扬,眉眼不自觉温软了些许。
    他看向吧台处正在给人下单的童遇安。她站在一盏暖光灯之下,戴着口罩,俯仰之间,眉眼清淡。一头微卷长发扎成一个马尾,显得她的脖颈纤细柔美。
    “安儿。”祁树不禁叫了她。小心地,甚微地,像是夏花落地的声音。
    童遇安的目光穿过三三两两的人影,准确地落在祁树的位置,似笑非笑,再未停留。
    两点一刻,咖啡馆的人少了一大半。童遇安摘下围裙,拿起包,来到祁树身边。
    “累么?”
    “没有。”童遇安轻轻摇头,接着问他,“你在休假吗?”
    “嗯。”
    “陪我散散步吧。”
    湖的旁边有一个中式庭院,走过红灯时的斑马线,右拐五十米穿过石拱桥。他们沿着树木茂盛的院路走,庭院里生长有山毛榉树,橡树,松树等。
    祁树一直走在童遇安身后,保持一臂距离,聆听她发出的轻轻脚步声,凝视她的背影。她穿了一件厚款的粉色连帽卫衣,显得她的皮肤愈加白亮,杏色毛呢短裤露出雪白笔直的双腿,沐浴在阳光里,白玉琢似的。
    她就在眼前,像画境一般,存在而触之不及的感触。
    祁树步幅增大,从身后轻轻拽住童遇安的马尾。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
    祁树说:“以后别穿这么短的裤子,裙子也是。”
    童遇安也认真起来,问:“不好看?”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不知道。”
    “我看着觉得冷。”
    “我耐寒。”
    “......”
    阳光下,两人四目凝视。
    祁树心念一动,解下她头发上的发带。海藻般的长发散开后有种蓬松的美感,发丝的清香萦入在他的鼻尖,他有些恍惚。
    似是为了掩饰什么,他两手揉乱她的头发,又轻掐她的腮帮。
    童遇安看着他,神情平静,就像看一个傻子。
    祁树感觉到了,顿住了,松开了,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转身就走。
    谁也看不见他眼中的羞涩、嘴角的笑容。
    最终,他们在一片铺满积雪的草地上停步。
    这时雪停了,阳光越显暖和。
    祁树脱下身上的灰色大衣,包裹住童遇安光裸的双腿。他躺在雪地上,她也是。她把脑袋安枕在他的胸膛上,两人摆出了一个打横的t字。
    面朝蓝天,背靠雪地。
    他们互相依偎着,互相交流着。
    祁树问:“怎么想到开咖啡馆?”
    因为“幸运”?偶尔言说一瞬间的愿望,总有人替她记住,偷偷替她实现。而她一无所知,就像她无法预料愿望成真的背后往往伴随落空。
    “很久以前说过一次。林止记住了,也给姐姐实现了。咖啡馆是他送我的十九岁生日礼物。两年二十五部电视剧,从死尸到龙套,从配角到男二,顾着学业,忙着赚钱,累到晕倒。整天想着怎么保护姐姐和舅妈,怎么才能不让外面的人欺负她们。好不容易,妈妈回来了,弟弟进去了。现在,弟弟回来了,妈妈又离开了.......”说完,童遇安笑了一下,没有任何内容,很简单的一个笑容。
    祁树点起一根烟,深吸一口,眉头微皱,烟雾随风而散。
    “你母亲去哪了?”
    “回老家了,云溪镇。”
    “你初三那年,我们一起去过。”
    “嗯。”
    “她身体好吗?”
    “挺好的。”
    “你呢?”
    “我不是容易生病的体质。”说到这儿,童遇安掠过一丝梦游般的眼神。
    “是吗?”祁树语气稍重,又问,“你现在有四十公斤吗?”
    “八2.5。”
    祁树瞥见童遇安那较真的样子,忍不住低笑一声。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自然,认真。可是两人都感觉到了,不管如何表达,他们之间似乎都隔着一道无形的门。
    “童遇安,你恨我吗?”
    这么多年,他终于问了。
    童遇安静默片刻,摇摇头,说:“不恨,从来没有。”
    祁树目光一紧,心脏撞击着肋骨。
    “当年的事跟你没关系,是我一时情绪失控,对你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话。祁树,我一直想跟你说一句对不起。”
    “不.......”祁树眉头紧皱,眼睛里压抑着许多看不透的东西。他嘴唇轻颤:“不是的......”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却一时之间组织不了言语。
    “你慌什么?”童遇安一针见血。
    祁树沉默了,半响,他用低哑的声音坚定地说:“童遇安,不要说,无论如何,都不要跟我说那句话。”
    童遇安没有多想,“嗯”了一声。
    祁树眼里有了一丝光泽,他不禁抬手贴上她的面颊。
    童遇安没抗拒,甚至认真感受他的手掌覆在自己脸上的感觉。
    “祁树,我想吃雪糕,可以去给我买吗?”
    “不冷吗?”
    “不想去?”
    “我很快回来,你等我,不要乱跑。”
    童遇安轻点下头。
    祁树揉了一下童遇安的头发,站起身来。
    一段不长的路,他回过头看了她两次。
    庭院面积较大,五个亭子都被积雪覆盖着,彷佛五位白发老人。午后的庭院很是惬意,因为不是休息日,所以人很少。
    童遇安经过池塘时,见一个小女孩往池塘里扔石头打水漂,不亦乐乎。
    庭院本身就是围绕池塘而建,不像人造池塘那么人性化,看起来又大又深,更像一个小湖。
    童遇安想了想,朝小女孩说:“小朋友,别太挨边,池塘很深,危险。”
    小女孩闻声回头,上下打量童遇安,一颗小石头掷到她的大腿上,高声道:“我有眼睛!要你管!”
    童遇安转身走开。她坐在最边上的亭子里,凭栏眺望白茫茫的庭院。顷刻间,祁树抬手抚上她脸颊的触感浮上心头,她不禁闭上了眼睛。
    “啊——”
    一声惊叫打断了童遇安的思绪,她睁开眼睛。只见远处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哭喊着救命,她女儿掉池塘里了。周围的树木挡住她的视线,她看不见落水的孩子。庭院对外开放,无人看守。闻声而来的几位老太太心急如焚地到处找棍子想要救人。那个母亲一个劲地抱着孩子哭啊,喊啊。
    片刻后,终于有人纵身一跃跳进池塘,直线接近落水者。施救过程很顺利,男人把孩子带回池塘边。
    一片感谢声与赞赏目光中,男人站起身来,四处张望,最后视线透过树枝深处,落在童遇安的地方。他走过来了。
    “童遇安,我回来了。”祁树把手中的袋子递给童遇安。
    童遇安站起身来,把外套还给他。
    “跟我回咖啡馆把这身湿衣服换了吧。”
    “嗯。”
    回去时,两人并肩而行,谁也没有说话。
    走到石拱桥上时,祁树思考再三,终是低声问:“你不是会游泳的吗?”
    他这是变相问她为何不救人?
    童遇安停住了脚步,脸色平静,再度起步。
    “我九岁那年游泳也不好,后来几乎没游过。我有妈妈和弟弟,他们需要我。我凭什么冒着生命危险解救一个无亲无故的人?用自己的生命完整别人的家庭,赢得别人的感激与致敬,有什么用?自己的家庭呢?毁了,无论过去多少年,再也好不了了。可能你无法理解,但我没错。”
    童遇安的声音很平静,祁树也能听出其中隐忍的愤恨。他的眼神因此而复杂、深沉。
    那天之后,他们仍是像从前那样没有通讯往来。只是再见时,祁树说了一句,我再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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