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聿铖在帐中,一向清冽的目光难得温柔地注视着怀里蜷缩成小小一团的女子,直到她沉沉睡去,才用额角抵在她额角处,相拥而眠。
翌日艳眉果真在他的叫唤声中醒来,只是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高照了。
她疑惑道:“你不是要一早过去军营吗?”
梁聿铖衣衫整齐,坐在她身旁笑道:“是啊,已经去过了,又赶回来了。”
“那…你今日无事了吗?”她小心翼翼问。
“嗯,无事了。”他注视着她的目光,点点头。
艳眉立马坐了起来,挽起他的胳膊,眼内闪过一片亮光,“那,你一整日都陪我喽?”
梁聿铖笑容渐散,看着她,目光烁烁:“嗯,陪你到卯时,天黑以后我就启程带兵出发。”
艳眉一下子黯淡了下来,挽着他的手都垂下了,“不是说…还有七天才启程的嘛…”
梁聿铖不舍地将五指插进她发间,代替梳子给她梳理一头乌黑如绸的青丝,眼内隐忍:“眉儿,我不敢开口奢望要你等,不敢说让你等我多久,因为上辈子不懂爱人的我,总是将那些本该说出口的话藏起来,让你承受了太多,委屈太久,我没有资格。”
“今生,我带着记忆归来,本来也只是为了挽回上辈子做不到的事,努力挽回你爹娘兄长,和所有与你息息相关的人和物,我不愿意看你伤心,看你难过。”
“至于日后你还是不是要我,你一句话,让我立马死在你脚下都成。”
“现在大局未定,世道仍乱,我就去给你谋一片太平,让你能在里头安稳度日,直到白发苍苍。”
“所以…你不必给我任何承诺,但我许诺你,我说过的话,拼死了也要给你办成!”
艳眉听他说着说着,已经单膝跪倒在她床榻前,鼻子酸了,眼泪汹涌而下:“你!你在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说过让你给我谋太平的话了?我只要你!我只要你活到白发苍苍,依然牵紧我的手,陪我五湖四海到处游走。”
“所以,你不准死!”她哭红了鼻子和眼睛,对他凶道。
梁聿铖笑着吻了吻她的手心,道:“好!我拼了命也要保留一条狗命,余生尽由我眉儿差遣,天南地北,眉儿说去哪就去哪。”
艳眉抹着泪眼也笑了。
于是乎这天,便成了梁聿铖和柳艳眉活过两辈子里最温馨平凡的一天。
这天他们没有出外游山玩水,也没再说过于肉麻的互诉衷肠的话,只是两个人静静地相依着,做他们平常日子里的样子。
他们一块儿去搬柴,一块儿躲在庖屋,就着午膳要吃几道菜吃什么而争论着,不过所谓的争论,不过是艳眉要求鸡要做八宝甜鸡,鸭要做甜醋珍鸭,豆腐上要撒糖霜,就连菜心也要用糖水灼过,结果被梁聿铖用长长的汤勺柄瞧着额门,直言日后要将甜的都藏起来,免得她吃坏牙齿。
后来梁聿铖要到书房处理些公务,艳眉便将茶点都搬进书房,她也不打扰他,撑着脑袋在一边吃点心一边看他专注工作的俊气侧脸,他也没有说话,她就知道他什么时候要用笔,然后便给他递笔墨,知道他什么时候要落朱砂,便给他递朱砂,他工作的间隙还能偶尔抽出手来,替她擦拭嘴角的点心屑,二人默契地犹如已经亲密生活过许多年一般。
处理完正经的事情,他怕她待在屋内闷坏了,便牵起她的手,带她到院子里来回走走,艳眉挽着他的手,脑袋搁在他胳膊至胸前,二人越走越缓,越走越缓。
梁聿铖拣了一本书,坐在庭院的树下,艳眉不着裙装,头发不梳髻儿,只高高束起,就像昔日山寨里头小女匪的装扮,捷敏地爬上他背靠着看书所在的树上。
不一会儿,就有一只娇柔的手抓着几个红得喜人的果儿朝他的头顶方向砸下。
梁聿铖感受到有东西袭来,那果子还没砸到他头顶,就已经被他一抬手,稳稳地接住了一个,剩余的几个尽然兜进他抬起的那袖子内。
他搁下书籍,抬头望去,就看见一个娇憨可人的姑娘藏在枝繁叶茂的枝丫之间,朝他探出一颗小小的脑袋,傻愣愣地直朝他笑。
他也回以她一笑,默默地咬下手里边的果子,入口酸甜。
不知道过了多久,树上的人儿逐渐没了动静,只传来如同婴孩般均匀轻微的呼吸声,梁聿铖将手里的书重新收进怀里,站起,走过几步阳光斑斓,有苍翠微黄树叶的泥地,静静地往上方凝望,抬起微微弯曲的双手静静地等待。
院里婢仆络绎而过,俱看见一个儒雅蹁跹的佳公子,肩挺如松,芝兰玉树一般弯起手站在树下,许久不曾一动。
“沙沙”一阵声响,枝头果实硕硕叶儿层叠藏着的佳人无知无觉地熟睡着,以致自个从枝头滑落下来,这个身子如同繁星下坠,更有红果也无数翠叶被带得纷纷落下,坠落到树下那个结实安全的怀抱也未曾知。
梁聿铖站在树下,眉眼温柔地看着自己臂弯里,睡得酣甜的姑娘。
那是他的仙子再一次坠凡,唯恐她跌伤,他就在树下静静等她,似乎已经骤眼千年万年。
等他平稳地抱起她回到阁楼上,小心将她放置榻上时,时候似乎已经所剩不多了,他立马便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