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忐忑地打开微信,聊天界面显示【你已添加了经年为好友,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随之而来还有一条语音消息。
点开,邵经年的低沉温和的声线通过话筒传出:“白老师,我不方便发文字,只能用语音。也麻烦白老师给我发语音,好吗?”
白芷用微信不太喜欢语音,语音还不如打电话省时省力。
可邵经年眼睛看不见,她只好将就邵经年发语音:“邵医生,抱歉打扰你。”
很快,邵经年语音回复:“白老师,有事吗?”
白芷尴尬抿唇,寻思着找什么借口。
正凝思苦想时,有电话进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邵经年的号码,即使她没备注,也一眼认出了他的号码。
迟疑了一秒,她接听。
电话那头传来邵经年低沉稍稍有些焦急的声线:“白老师,你加我微信,是有什么事吗?”
“没……没事。”
“如果白老师不方便说,那就算了——”
“邵经年。”白芷猛地打断:“我……”
她不知该怎么跟他说。
“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是时众皆默然,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拈花一笑,心动,尘缘生,心不动,尘缘无生。”
白芷嘴角扬起一抹苦笑,道理都懂,真要付诸行动,很难。
“邵医生,你为什么会来南塘小镇?”
一问完,白芷就后悔了,她这个问题过于唐突了。
她以为邵经年会委婉回避,没想到邵经年竟然认真地回答她的问题。
“因为我母亲曾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我眼睛失明后,自暴自弃,母亲就派人把我送来这里,母亲说这里能让我的心,静下来。”
顿了顿,电话那头传来邵经年低润的轻笑声:“其实在没来之前,我已经看开了,就像我之前与你说的,失明后,嗅觉比以前灵敏了近十倍,能嗅到旁人嗅不到的芬芳;听力也变得格外敏锐,能听见旁人听不到的轻微脚步声,或许这就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失明后,我才真正体会到很多人和事,不是用眼睛去看的,而是需要用心去聆听。”
“那你为什么还来南塘小镇?”白芷问。
“不想让家人替我担心。”
白芷沉默不语。
这一点她比起邵经年,真的差许多。
打小她就是乖乖女,从未叛逆过,也从未忤逆过父母亲的意愿,父母亲让她做什么,她就去做什么,也从未想过自己是否真的喜欢。
直到父亲生病住院,父亲才问她,是否真正喜欢来,他们给她安排的人生?
她突然恍然大悟,她前二十二年一直走在父母亲替她制定好的人生路线上,从未为自己而活。
所以,在与严寒生订婚后,她毅然决然地叛逆了一回,留书一封,离家出走。
来南塘一个月后,她才联系母亲,母亲把她骂得狗血淋头,骂完她,只好随她。
想到这,白芷突然问:“邵经年,你叛逆过吗?”
“当然。”电话那头的邵经年喉间溢出一串低润的轻笑:“念初中时,我逃过课打过架,违反校规,险些被强令退学。”
“真的,假的?”白芷震惊。
她真的很难想象,光风霁月的邵经年在学生时代竟然是个不良少年。
逃课,打架,违反校规,强令退学,这些词会在温润如玉的他身上发生。
“真的,我不会骗你。”邵经年语气认真,让白芷听不出一丝玩笑意味。
“那你是怎么转性的?”
“我母亲把我送到外公会馆里,让我跟着外公磨炼心性,自那以后,每年暑假寒假我都在外公会馆里打杂。外公外婆信佛,渐渐地,我也跟着外公外婆信佛,有时候赶上初一十五,我也会陪着外婆去寺庙进香。”
“我挺好奇,你外公究竟是如何磨炼你心性的?”白芷忍不住好奇心问。
电话那头传来邵经年羞惭的笑声:“韩非子有言‘孝子不生慈父之家,忠臣不生圣君之下’。”
白芷瞠目结舌:“棍棒教育?”
“不仅棍棒教育,还有精神教育,抄佛经和中医方面著作以及各中医功效。”
难怪他跟和尚一样喜欢“念经”,敢情是佛经抄多了,耳闻目染了。
礼尚往来,既然邵经年与她分享自己的童年,白芷自然也不能吝啬:“比起你的童年,我的童年平淡无奇,从幼儿园一直到念大学,都在父母亲安排好的道路上走,甚至到念大学时都没谈过恋爱。”
“大二那年,跟我一起主持校园广播的学长向我表白,我还没想好怎么委婉拒绝那个学长,我妈就出现了,特别强势地替我拒绝了,让那个学长很难堪。那个学长在隔天就辞去了校园广播站的站长职位,自那以后我身边就再没出现过异性向我表白……”
自初中来潮后,母亲就耳提面命教育她,不许穿短过膝盖的裙子,不许与男孩子靠近,更不许与男孩子有任何的私下往来。
高中对她更是管得严,高二文理分科时,她理科全年级前十,却被母亲要求学文,只因为文科班男生少。
高考那年,她成绩高出一本分数线近一百分,完全可以去北上广综合实力强的大学,却被母亲要求留在简城,上简城大学,就因为她母亲在简城大学任职。
…………
积压在心底二十多年的事,白芷从未与外人提起,一下说与邵经年听,心情豁然开朗了不少。
直到手机快没电,才挂断电话。
一看通话时长,竟然与邵经年聊了近四个小时,难怪手机会没电。
临睡前,白芷又收到了邵经年的两条语音消息。
她点开,邵经年低沉温和声线通过话筒穿进她耳中:“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晚安,祝好梦。”
/
翌日,周一,天气晴好。
前两日下的雪渐渐开始融化,温度虽低,可飕飕寒风吹在身上并未有刺骨的寒意,冬日的阳光就是如此温暖。
白芷经过王招娣家小卖部,邵经年早已等候她。
两人并肩前行。
几次话到嘴边,白芷都不知该与邵经年说什么,感谢他昨晚开导她吗?
其实也不算开导。
“白老师,你有什么话直接说,不用跟我顾忌什么。”邵经年突然开口,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邵医生,我……我想问一下今天中午吃什么药膳?”
邵经年唇角微扬,缓缓开口:“今天中午喝芥菜姜汤,芥菜,辛温,《纲目》中有言‘通肺豁痰,利膈开胃’,《食疗本草》中又有言‘主咳逆,下气,明目,去头面风’,加上生姜可以宣肺止咳,疏风散寒,治风寒咳嗽,伴头痛鼻塞,四肢酸痛……”
白芷伸手扶额,心中暗骂自己:白芷,你一天不听邵经年“念经”耳朵要生茧是吗?
进校门口,往食堂方向走去。
白芷没想到会迎面撞见舒修杰。
她本想视而不见,装作没看见,结果老远舒修杰就与她打招呼:“早,白老师。”
“早,舒老师。”
舒修杰目光落在邵经年身上,眼中有轻蔑:“我听我小姨说,最近流感爆发,她特意请了一个中医过来给我们学校的师生弄一些治疗感冒以及预防感冒的药膳,只是没想到,我小姨请来的中医竟然是个瞎子。”
话音还未落,白芷狠狠地瞪了一眼舒修杰:“舒老师,你是为人师表,请注意你的言行。”
舒修杰无所谓叹了一口气,一脸无辜:“白老师,难得我看错了,这个中医不是个瞎子,只是一个残疾人,除了眼瞎外,耳朵也不好使,更或者说还有其他方面的隐疾也说不好——”
“舒修杰。”白芷一下怒了,清亮的眼眸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请你马上跟邵医生道歉。”
“道歉什么?”舒修杰冷哼一声,语气尽是不屑。
“算了。”邵经年另外一只手伸向白芷这边,抓住白芷的手腕,语气温和:“白老师,食堂的陈阿姨还在等着我,去晚了,陈阿姨不好准备食材。”
白芷双手紧握成拳,极力压住心中的怒火。
随后,她走上前一步,迎上舒修杰的目光,不卑不亢一字一顿:“舒修杰,请你立刻马上跟邵经年道歉。要不然我会领着邵经年马上离开学校,同时我也会提前两周结束支教,到时候返回简城,支教组织会问我为什么提前结束支教,我会说这边有一位男老师侮辱我。”
“我没有侮辱你。”舒修杰伸手指向邵经年替自己辩解:“我侮辱的是这个瞎子。”
白芷神情严肃:“舒修杰,邵经年是我朋友,你侮辱他比侮辱我更过分。请你立刻马上向邵经年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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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作者采访邵经年:请问邵医生,白芷挺身而出怼舒修杰时,你当时在想什么?
邵经年勾唇:我媳妇对我真好。
晚安,祝好梦,明晚见(* ̄︶ ̄)
备注:1,“世尊在灵山会上……”出自宋·释普济《五灯会元·七佛·释迦牟尼佛》
2,“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出自金刚经
3,芥菜姜汤鲜来自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