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外头传来一阵呼喝声,其间还掺杂掌柜的悠长的叹息。
萧予戈换好衣服,漱洗戴好发冠,施施然下楼。只见大堂桌椅大多倾翻在地,碗筷碟盘散落,砸碎的陈年老酒香气晕荡。掌柜的一见到萧予戈便慌忙跑来,半是鼻涕半是眼泪地控诉,而被控诉的萧卫仍旧保持一副攻击的模样迎向对面人。
萧予戈自腰间摸出一锭银子递给掌柜,说了两句宽慰话就让他到后厨准备吃食,掌柜和小二不多为难连声答应小跑离开。
萧予戈走上前,对着来人作了一揖,那人大笑,对萧卫稍一挑眉,“还是这位相公有礼。”又看向萧予戈,“在归途中听闻相公是环海县即将上任的县令,这才去而复返。”
此人便是前一日挡路的白衣人,只是今日换了身蓝衫,面巾变作黑色面具,只显出似笑非笑的朱红薄唇,额上不圈红绳,反用红丝带束发。
萧予戈示意萧卫扶起尚能使用的桌子,请他二人坐下,就着半倒不倒的桌子送上两杯新茶,萧卫碍于他面子,颇有不甘饮下,蓝衫人一饮而尽,告知萧予戈自己姓蓝。萧予戈微微一笑,问起他返回的缘由。
“大人有所不知,环海县有一恶人,平日里以咬人为乐。”
萧予戈一下子来了兴致,“竟有这奇事?你且多与我说说。”
“大人不怕?”蓝壮士问。
“何惧之有?”
蓝壮士又补充几句,那喜好咬人的恶人不高,脾气却是很大,又将其做过的事挑出几件说了,萧予戈二人权当是在听故事,直至粥快放凉才恍然回神。
用过早饭,萧予戈取包袱出来,结好房钱上车,原想邀蓝壮士同行,蓝壮士回说还有他事要办,在镇口与他们分道扬镳。
马车骨碌碌出了镇子好一阵子,便听萧卫声音透来,“大人可是相信蓝说的故事?”
萧予戈翻过一页,“你多大?”
“十七。”
“我虚长你几岁,连你都不信的话语,又如何能令我相信呢?”
车速隐隐加快两分,似乎还听得外头一声轻笑。
“不过,”萧予戈说,“这环海县确实是个充满秘密的地方。”
环海县四面临海,故得此名。这是萧予戈转述的同僚之语,他自己有闻未访,眼下则与萧卫一般满心好奇。
环海,环海,自然是要经水路抵达。
这船刚靠岸,萧予戈便倒下了。萧卫人生地不熟,只得依照船夫的指示,就近寻间医馆先安顿好病人。
人方躺下不久,约摸连板子还未捂热,便有人前来求见萧予戈。
来人身份不明,萧卫自然多加提防,无论大夫如何劝说,他就是不同意让那人入屋,还连着从自个儿腰包取出几锭银子作为逐客谢礼。大夫始终不接,只说帮着调和,于是掀帘回大厅周旋。
萧予戈就这么睡着,除面色苍白外,并没有其他的症状。萧卫坐在桌边,只等他睁眼那一瞬,好把手边的药给喂进去。
“南师爷,您这不是让我为难吗?”是大夫的声音。
“你有什么好为难的,要是大人怪罪下来,我一力承担即是。”
萧卫还想细听,就见一女子进屋,说是女子,可衣着却是似男又女,仅能从比男人娇小些的个头和平坦的喉咙分辨其性别。
他蹙眉,望向她身后的大夫,“公子正在静养,谁都不见。”
那女子不理睬,顾自坐到床边开始诊脉,低声命令道:“拦住他。”不等萧卫反应过来,她已用双指捏住萧予戈的脸颊,将手中小瓶里的东西灌了进去。
“你给公子吃了什么?”萧卫的身子被大夫挡住,避免伤及无辜,只好退后两步冷问。
女子收瓶入怀,瞧一眼萧予戈的脸色,“他被海上瘴气所侵,眼下服过解毒散,大约一时半刻便会苏醒。醒后你应当知晓要做什么。”说这话时,她把目光转回到大夫身上,后者毕恭毕敬,连连点头。
留下嘱咐,这女子就要离开,萧卫发声叫住她,询问其名姓。
“环海不过弹丸之地,终究是能再见。”说罢,头也不回离开。
半个时辰后,萧予戈的手指动了动,整张脸皱成一团,连眼睛都还没睁开,就侧身呕出一滩黄水,萧卫忙取出手帕为他擦嘴。
“既能吐出东西,这瘴气就已清去大半。接下来只要清淡饮食,多加动弹,这余积自能消除。”
萧予戈半睁着眼,拱手道谢。那大夫笑道,“莫要谢我,要谢就谢方才亲自送药来的南师爷罢。”
出了医馆,二人遵照大夫的指引往县衙走去。
街道熙熙攘攘,挎着忙当菜篮子的妇女聚集在胭脂摊或布摊前问价,不远处还有书生模样的青年正舞文弄墨,对着端坐大汉绘丹青。
“这环海倒是比京城更有人情味些。”萧予戈说。
不多时,衙门朱红的匾额俨然在前,门外分立两头石虎,似是一公一母,萧予戈调笑两句,继续拔步朝内。
有人正在大堂擦桌,萧卫嘱萧予戈暂且等候,自个儿上前抱拳问道:“姑娘可是衙门中人?”
女子转头盈盈笑,萧卫这才发现,她只比自己矮半根指头,忽生几分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