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这话,俯下身子,头靠在柳长安的脸旁,压低声音道:
“杨家是拿了些银子给我,要给你吃生活。但是我沈某人,在京城也是个人物,不会为了几个小钱,出卖自己的良心。我给你点颜色,是要给老友报仇……但是,现在大家各退一步。你的罪名,由太爷处置,我不动你。你也被给我耍这套把戏,公门里,整治人的手段多着,要是搞到大家都下不来台,你也没好处。”
话说完,人无语。柳长安依旧一动不动,这下,沈峰就更有些慌。难道这个能杀人的小子,身体如此不济,一跤就跌死了?这可是个秀才,不是个白丁,自己一推,摔死个秀才,接下来死的,多半就是自己。
他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为老友出气是可以的,搭上自己,那就蠢到了家。就在他想着,是不是要找个郎中来,好把烫手的山芋丢给其他倒霉蛋时,却听柳长安终于发出了一声痛呼
“好疼……这班房的门槛,怎么那么高?居然把我跌了一个跟头。”
刁棍!
这是沈峰对于柳长安最新的评语。他先是装死,给自己一点颜色,暗示他不是好捏的柿子。如果自己还敢对他动手段,他说不定真会玩点耍赖装死的办法,讹上自己这些公人。现在,自己放了软话,他还不起来,意思显然就是,给自己点难看,让自己明白,别有侥幸心理。最后再说这话,则是给自己留面子,把推改为绊,算是各退一步。他不追究推的事,自己,也不能再玩这招,否则……他还会继续昏。
至此,沈峰已经确认,柳长安完全可能干出夜入杨府,夜袭杨小姐,乃至拔刀杀人的事。换句话说,谁要是把这么个人,当成是个真正意义的读书人,一准是自己脑子有毛病。
心里的恨意渐生,可是这种混身是刺的刺猬,也是老公门最怕遇到的那类犯人。他们身有凭仗,又有不逊泼皮的混劲,可以不顾一切的和官府对抗,反倒是自己这边束手束脚,不敢随便加害。
罢了,等到案子审结,他的功名一去,等于身上失去护符,在问斩以前,监狱之内,自己有的是机会摆布他。
下定了必要给这个混帐一点苦头的决心,沈峰的脸色,反倒好看了起来。吩咐属下,倒了杯热茶过来,又一抱拳“柳秀才,你的官司,我自做不了什么主。不过班房里,上下倒还是到买我个面子,我可以保证,在上堂之前,你不会受什么委屈。若是需要我们帮你买什么东西,或是送信给哪个朋友,班房里,也不缺少跑腿的弟兄。”
柳长安冷冷看着沈峰“沈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柳某的情况,瞒不过你这土城隍。在京城里,仇人债主都有一些,惟独朋友没有。所以,不必见什么人,也没必要买什么东西,我如果下不了堂,自然就住进监狱,那里面我的东西也带不进。若是下的了堂,更不需要买什么,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柳秀才明白人,倒是我糊涂了。”沈峰自嘲般地一笑“说到债主,我倒有点耳闻,柳秀才似乎手头不大便当,一时周转不灵。听我一句劝,那些人心狠手辣,就是衙门里,对他们也只是睁一眼闭一眼,若是有办法,总要先把他们的银子还清,免得自己吃亏。”
不等柳长安做答,一名衙役忽然走进来“老爷有话,嫌犯柳长安上堂。”
柳长安倒也洒脱,起身朝沈峰略一点头“沈头,回头再见,我请你喝茶。”
喝茶?若是喝茶,也是我请你,死牢里三十六道待客茶,若是你少喝一道,我就对不起死去的老朋友。沈峰暗暗咬牙,转头吩咐一名衙役“去跟牢头老蔡说一声,把家伙准备齐,回头招待个客人,说明白,是我的事。”
县令号称百里侯,虽然官小,但是权重,日子过的既自在,各种火耗羡余,也足以赚个盆满钵满。唯一的例外,就是附郭县知县。大周方面官名言:前生做恶,县城附郭,恶贯满盈,附郭省城。若是京城附郭县的县令,那更是不知道几辈子作孽,才有的报应。冠盖满京华,县令独憔悴。区区芝麻官,对比京城的豪门巨室,根本不值一提,偏生还要跟这些人打交道,乃至要让他们遵纪守法,想想也知道过的是什么日子。
凭心而论,万年县知县徐祖荫,是个清官,也是个好官。在他职权范围内,会最大程度维护普通百姓的权益,对豪门巨室,以求爷爷告奶奶的态度,希望对方约束门下子弟仆役,尽量少惹麻烦。
关于这位从六品正堂,哭着给某位大员跪门的事,京城里早就流传开。也是因为这位县官的态度,搞的那些大佬,多少都会顾及体面或是体恤这位官长不易,约束着自家人不许惹事。京城,也因此消停了不少。
柳长安由于身上还有秀才功名,所以上堂不需要下跪,只一拱手,遵一声老父母,就算完事。杨家来的,是那位冯老夫人的内侄冯汴,他的年纪与柳长安相若,相貌虽然不算英俊,却也过的去。他之前据说也进过学,但是一到杨家,就给杨万里打下手,学业荒废,功名谈不到。公堂上,反倒是原告跪在被告身旁,颇有些诡异。
柳长安偷眼打量着,见徐祖荫两眼通红,精神憔悴,似乎休息的不够好。这种状态下审问……似乎很容易草率的下决断。目前这种情况下,主审官这种状态,似乎对自己不利。
就在柳长安分析着局面时,徐祖荫已经开口“柳长安,你昨天晚上,可是在家中过夜?可有人证?”
“这个……昨天晚上,学生并未在家过夜,至于在哪过夜,说了也没用,因为我找不到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