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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落定,大山深处,突有鸟鸣,像是应答。终使为着这千里孤坟而来的两人不至太过孤寂寥落。
    韩烨朝安宁的墓碑深深望了一眼,把喝醉的帝梓元背在肩上,转身循着来时的路朝青南城而去。
    苍茫雪地里,两人的身影淹没在皑皑白雪的尽头。
    大靖和东骞的边境,北陲城。
    施诤言独自立在城头,神色中隐有风霜之意。他腰里别着一支染血的火红长鞭,目光投向千里之外的西北,身影萧索而坚韧。
    第二章
    连降大雪的西北难得出了个晴日。
    帝梓元睁开眼,盯着窗外的暖阳有些晃神。她从榻上坐起,额头抽痛感一阵阵袭来,有多少年没这么失态过了?想起自己在安宁墓前说的荒唐话,帝梓元揉了揉眉头,她是怎么回来的?
    你胆子倒大,连十几岁孩童都不如的酒量,也敢在雪地里喝醉?脚步声在门外响起,青色擞白呓磕凇逆光下,来人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帝梓元却识得出这个声音。昨日安宁的祭日,他到底还是来了。
    藏起眼底的暖意,帝梓元仰头,是你带我回来的?
    韩烨把醒酒汤放到软榻旁的小几上,不温不火回:正确来说你是被我背回来的。他说完坐在一旁,朝醒酒汤瞥了一眼。
    帝梓元难得有几分尴尬,咳嗽一声端起醒酒汤喝下。她的目光逡巡片刻才正儿八经落在韩烨脸上,这一瞧,微微一怔。
    沙场喋血一年,韩烨眉间更为冷冽。纵使是她,如今也瞧不出韩烨眼底的深意。初入西北时两人关系正当缓和,如今横隔上了安宁的死,再见面时却只剩沉默冷凝的氛围。
    惠安城如何了?气氛有些沉闷,帝梓元放下碗问。
    半月前一场恶战,北秦军队退回军献城,鲜于焕伤了元气,半月之内无再战之力。有温朔在惠安城,暂时不用担心。
    一年拉锯战下来,老将牺牲不少,只能让资历尚浅的将领补上。唐石留守尧水城,总握潼关,温朔守惠安,归西驻扎山南,至于苑书,帝梓元把她留在了最危险的邺城。论调兵遣将,这几人都比不上自小跟着帝梓元在军中打滚的苑书。
    两人都没有提起战乱之时还回到青南城的原因。有时候,不言反而更好。
    帝梓元起身走到房间一角的沙盘旁,鲜于焕毕竟是北秦老将,若不是我们一东一西牵制于他,这一年也难让他退败。西北冬日寒冷长久,北秦国内少粮,他们的军队深入西北,粮糙不足,这场战争持续一年,北秦朝堂上也不是初战时的铁板一块。但如今的状况对我们来说也非全利,大靖将士多来自南方,不熟悉西北地形,扛不住恶劣的天气,骑兵的战力也不如北秦人。再加上两线作战,兵士不足,去年水灾江南粮仓十损其八,打了一年仗,怕是朝廷的存粮也不多了。
    帝梓元和韩烨身为西北的最高统帅,早在一个月前就知道江南和中原的粮糙已经全都运进了西北,如今再也挤不出一点存粮。这个消息一旦被北秦探子得知,西北军心定会涣散。
    韩烨神色肃穆,点头,北秦王的皇叔德王莫云一直觊觎北秦王位,他已经在北秦朝堂上三番四次提出罢黜鲜于焕统帅之位,好让自己手下的将领接掌兵权。如果三个月内鲜于焕未在大靖取得战功,北秦朝堂又内讧严重。梓元,你猜北秦王会如何做?
    将鲜于焕换成莫云的人,就等于将最后的战功和北秦边疆的兵权也一并jiāo到莫云手中,北秦王除非是个傻子,否则绝不会下这种二愣子圣旨。
    还有三个月时间,如果鲜于焕重立战功,北秦王一定会力排众议,将这场仗打下去,也拖垮我们大靖,和东骞蚕食中原。如果鲜于焕不能重整旗鼓,三个月后北秦若还掌控着云景城和军献城莫天极有可能以这两城为挟,向大靖送来和书,让大靖赔偿数以天计的武器和粮食,以平北秦国内的异议!
    北秦王一向注重大局,如知道大靖短时间内不可夺下,定会选择最有利于北秦王朝的决定,当舍便舍。一旦他提出议和,西北战场的局势就不是帝梓元和韩烨再能掌控,必须等千里之外的嘉宁帝颁下御旨,是战是和是两朝统治者才能做下的决议。这场战争伤了大靖的元气,却未动摇晋南的根基,她在西北的军功越大,日后对韩家的威胁也就越大。如果北秦甘心放弃两城,以嘉宁帝如今的处境,未必不会同意议和。
    对韩仲远而言,有帝家在,北秦就不是大靖和韩氏皇朝最大的威胁。
    帝梓元不是天生的战争狂,也从未想过依靠军功和鲜血来立下夺位根基,可是西北五城无辜枉死的百姓,十来万战死的将士
    如果到最后这是一场战败求和的战争,她如何面对在青南城下战到最后一口气的安宁,又怎么对得起惨死在军献城的施老将军?
    梓元,三个月内我们必须夺回军献城和云景城,否则三个月后等着我们的只是一场战败的议和。
    韩烨的声音重重响起,打断了帝梓元的沉思。她抬首朝韩烨看去,皱起的眉角松开,颔首,恩,还有三个月时间,就算是鲜于焕在,我们也不能输。她顿了顿,又道:三日前我修书回了晋南,让洛叔在晋南民间以靖安侯府的名义借粮,一个月内粮糙便会入西北,这批粮刚好可以支撑三个月时间。
    帝家已经到了以侯府名义向百姓借粮的地步,可见存粮早已告罄。这一年晋南出兵出粮,几乎是竭尽全力来打这场仗。就算是他这个大靖太子,在这场国难里,也未必会比她做得更好更多。只是这些事落在父皇眼底,怕是他只会以为梓元是在拉拢民心,争夺军功。
    韩烨心底思绪暗涌,面上却只点点头,道一句如此便好后问:晋南运粮这件事瞒不了北秦探子,以鲜于焕步步为营的手段,为了抓住最后三个月时间,他一定会阻止这批粮糙送到西北各城。
    他拿起木条在沙盘上从潼关之处划向惠安城,粮糙过潼关后必须尽快兵分两路送到惠安城和邺城,惠安城一路只经平原之地,且有各城守军接应,并无鲜于焕可乘之机。木条停在偏北之处,韩烨微一沉吟:去邺城必过虎啸山,此山在北秦大靖jiāo界处,路径偏僻险阻,如果鲜于焕布兵埋伏,必在此山之中。我修书一封去山南城,让归西去潼关接应运粮队伍,亲自押送这批粮糙去邺城
    不用,我已经定好了运粮人选。帝梓元打断韩烨的话,朝自己一指,我比归西合适。
    胡闹!韩烨神色一凛,心头微怒,梓元,你是东部统帅,岂能轻易涉险靠銮夷闵⑷サ墓alpha;chi;换指匆话耄缃窆槲鞯慕J踉对谀阒希耆茏枳ang;视诨赖姆!
    我自然知道这批粮的重要,邺城百里之外就是云景城,如无粮糙,云景城这场仗根本不用打。虎啸山是西北禁地之一,瘴气密布,山中小径盘根错节,一个不慎就会迷失其中,不是死于北秦兵的埋伏,就是亡于山中猛shòu之口。归西剑术虽高,却只能御敌,不能领路,运粮糙的将士若中了瘴气,逃不过一死,凭他一己之力,如何能将百辆粮车运送出山?
    你既然知道此行对归西也非易事,凶险万分,遑论是你?
    见韩烨疑惑看来,帝梓元压低声音:韩烨,我数年前来过西北一次,姑祖母领我自晋南入西北,带我在西北地域上行走三个月,西北各处山地城池,我都亲自走过一遍,也包括虎啸山。
    韩烨神色一震,眼底复杂难辨。行走疆土,记住每一处城池和山地她早就知道韩帝两家迟早一战,竟连这种准备也做好了。
    你何时来的西北?韩烨的声音有些低。
    十二岁。帝梓元匆匆回他一句,不yù再提起这个话题,道:就由我来运送去邺城的粮糙,北秦伤了元气,他们的粮糙补给也不足,一个半月内无可战之力,我们正好趁此时将粮糙运至各城,以备万全。
    帝梓元意见坚决,且说得在理,韩烨并非不知轻重之人,沉默片刻颔首同意,此事依你所言,明日我回惠安城让人接应粮糙,邺城就jiāo给你。
    他说完朝外走去,临到门口,帝梓元的声音轻轻传来:韩烨。
    韩烨顿住脚步,回转身。沙盘边立着的帝梓元微微垂首,面容藏进阳光逆影里,看不清表qíng。他没有出声,等着帝梓元开口。
    如果帝梓元抬头,手不自觉握紧沙盘边缘,如果当时我没有让安宁去青南城,或许她就不会、就不会
    气氛陡然凝滞下来,让本就沉闷的书房失了最后一丝缓和的余地。
    和你无关。韩烨截断帝梓元尚未出口的话,当初是安宁主动请命,没人知道鲜于焕会增兵青南城。战场瞬息万变,她是一军将领,也是一国公主,守护百姓和国土是她的责任,自踏进西北,她就应该有马革裹尸的觉悟。不止是她,就算有一日我们两人亡在西北,也是早已注定之事。
    韩烨说这话时,很是平静。不是淡薄血脉亲qíng的那种,而是看惯生死渐渐麻木的眼神,还有谈起安宁时对帝梓元突然的漠然。
    况且人既已不在,多说无益。梓元,她的死和你没有半点gān系,不用介怀。韩烨说完,再也没看帝梓元一眼,转身出了书房。
    脚步声渐行渐远,帝梓元唇角轻抿,缓缓松开紧握沙盘的手。
    韩烨不是不介怀,安宁和他自小亲厚,连她都无法面对安宁的死,何况是他这个兄长。就算隐藏得再好,帝梓元也能瞧出韩烨眼底隐隐逸出的qíng绪。他在怪她,不是怪她当初让安宁戍守青南城,而是怪她bī得安宁远走西北,至死都在为韩家赎罪。
    韩帝两家恩怨,说到底,又与安宁何gān?
    安宁死后,帝梓元此生最后悔之事,便是曾经将她卷进两家之怨,bī她在仁德殿前指证至亲。慧德太后再错,嘉宁帝再狠毒,他们之于安宁,就如枉死的帝家先辈之于自己。
    只是时至今日,就如韩烨所言人已不在,多说何益?
    终究是她亲手毁了安宁一生
    低低的叹息声在书房内响起,久久难以消散。
    小院外,韩烨顿住脚步。他回转头,隔着层层叠叠的梅花浅影,望着书房里背对而立孑然萧索的帝梓元,眼底的冷漠指责一点点消逝,漆黑的瞳孔中瞧不出半点qíng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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