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丰城。
庄院,池边。
只见一个白衣年轻人,坐在轮椅上,看着眼前的池水。
池中鲤鱼数不胜数,呈金红之色,宛如祥瑞之云。
“古籍云,池鱼满三千六百,或得一蛟。”
白衣年轻人悠悠叹了声,拍了拍大腿,仍无半点知觉。
他脸色苍白,气息虚浮,有病弱之状。
因为常在府中,极少外出,不曾风吹日晒,又因病弱之身,气血不畅,而显得肤白如雪。
他叫庄冥,二十六岁。
六年之前,白手起家,而今生意庞大,遍布东胜王朝,已是淮安十六府的首富。
“公子。”
来的是个少女,约有十五六岁的年纪,容颜清丽,轻声说道:“药浴准备好了。”
庄冥微微一笑,应了一声好,旋即看向旁边的假山,说道:“殷明,推我回房。”
假山之后,才见两个人影,现身出来。
这两个人影,面貌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
一个身材魁梧,虎背熊腰,但见他面容坚毅,肤色稍黑,面容木讷,名为乾阳。
一个中等身材,不高不瘦,却是相貌清秀,肤白如玉,却神色冷淡,名为殷明。
殷明一言不发,走上前来,开始推动轮椅。
乾阳跟随在后,面沉如水,宛如一尊山岳。
而小侍女儿跟随在侧,缓缓而行。
——
房中。
热气蒸腾。
房中一个浴桶,内中有白气蒸腾,隐约能见许多药材,沉浮当中。
“行了,都下去吧。”
乾阳与殷明二人,俱都只是应了声,便退了出去。
小侍女想起什么,脸色微红,但也退了出去,心中颇是复杂,她作为公子的贴身侍女,伺候公子沐浴更衣,本也是分内之事。
可是,哪怕公子腿脚不便,但每逢药浴,也总是无须他人的帮助,她隐约觉得,公子只是不愿让人觉得他无法自理,骄傲自尊使然。
她思绪复杂,想法颇多,但还是冷静下来,朝着乾阳和殷明二人,弯腰施了一礼,然后退去。
而乾阳殷明二人,神色俱都冷漠,眼神也都无光。
他们分立两侧,守住房门,宛如两尊神祇。
而此时房中,却是另一番场景。
庄冥没有脱衣,也没有进入浴桶之中。
他微微低头,伸手入怀。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物。
此物通体淡白,却淡得近乎无色,约有一指粗细,长不过一尺,形如小蛇,微微扭动,颇是灵活。
“六年了啊。”
庄冥吐出口气,将这云蛇放入浴桶之中。
满是药材的浴桶之内,只见一条云蛇,尽情畅游其中。
这耗费了百两银子的珍贵药浴,论起价钱也足能买来好些个丫鬟,但谁也没有想到,这却不是用在公子本人身上,而是用在一条小蛇之上。
他看着内中畅游的小蛇,神色恍惚,低声道:“六年光景,才从一线细丝,化作这一尺长短……在我有生之年,肉身腐朽之前,当真能够炼就这神龙之躯么?”
他怅然一叹,眼底深处,满是疲惫之色。
他年幼之时,有缘结识修行的高人,到了聚圣山上,成为了道门真人白圣君的第十三名弟子。
他在山上,凭借基础口诀,将近十年,初步养气得成,存得一缕真气,摸到了修行的门槛。
但是养得一缕真气之后,真正修行聚圣山的功法时,禁地所在,陡生变故,瞬间令他真元逆乱,道印溃散,击穿了他的丹田,断了他在修仙路上更进一步的希望。
“修行得道,驻世长生,终成梦幻泡影。”
庄冥叹息一声,恍惚忆起当年场景,心有感慨,心道:“仙凡二字,终究是两个天地。”
当日之后,他颓丧万分,又失了修行的心气,仿佛天塌了一般。
而聚圣山中,阴阳潮汐轮换,三十年一次寒潮,即将紧闭山门。
当时他丹田破损,体内虽残存真气,但还是肉体凡胎,修为不能寸进,难以经受山中的寒潮,只好下山来,归入凡尘。
大师兄怜他心中苦闷,亲自带他下山,斩妖除魔之后,又寻得一个为富不仁的员外,用道法威逼,种下咒术,让对方的家产,尽数交付于自己。
“虽不得长生,却也可得享一世富贵。”
这是大师兄临行前留给他的话。
而他自小就在聚圣山,生平遭受第一次打击,心灰意冷,在人间之中,也郁郁不乐,借酒消愁,后来有一日,驾马临近山崖时,马匹受惊,坠入山下。
因为悬崖缝隙有青松生长,将他在半空阻隔了一下,又加上马匹垫底,才侥幸未死。
但坠崖之后,右腿折断,而左腿也受了重创,自此腿脚不便,只能借轮椅行走。
然而大难不死,他这肉身残废,却得到了另一条长生不朽的道路。
“太虚清气化龙篇。”
庄冥吐出口气,眼神恍惚。
恍惚之间,又忆起了当日的场景。
那是终生难忘的遭遇。
那是他在修仙道路断折之后,重获希望的一日。
——
当时他遍体鳞伤,双腿折断,浑身染血,从昏迷之中醒来。
他抓着枯草,爬入了临近山洞之内。
洞中昏暗,只见一具枯尸。
枯尸衣袍古旧腐朽,皮肤肌肉尽数枯萎,紧贴骨骼,宛如黑铁一般。
而这枯尸周边,更有无数白骨。
庄冥见状,心中不禁一沉。
就在这时,枯尸蓦然睁眼。
其眼睛幽暗,内藏青芒。
庄冥心中一惊,浑身寒意。
而就在这时,枯尸蓦然开口。
“少年人!”
“你跌入此处,重伤残废,是为不幸,然遭遇老夫,则为大幸。”
“老夫修行八百余年,行走天下,杀人无数,搜罗万千功法。”
“今有修道长生之仙经卷,约一百七十二卷。”
“又有诸般法术神通,专于斗法杀人,共计八百六十四卷。”
“又有卜卦测算、观天象、明地势、识人相、点石成金、炼药成丹等等诸般杂学玄法。”
枯尸声音干涩,生硬无比,沉凝道:“今日你我有缘,老夫传你一卷经文,你是求长生之学,还是神通之术,又或诸般玄学?”
庄冥仔细打量了他一眼,心中并没有什么波动,聚圣山的真传已是世间顶尖功诀,白圣君的修为也是东洲之内第一真人,同样无法让他重登修行之路。
但正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心中忽然一悸。
残存在经脉的真气,似乎刺痛一般,好似察觉什么危险。
传自于聚圣山的真气,善于趋吉避凶。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预兆?
庄冥目光微凝,落在旁边的白骨上。
许多白骨上,还残存着腐朽的衣物残片。
种种痕迹,显然来过这里的,不单他一人。
而且,离得最近的那具白骨,所残存的腐朽一角,似是东胜王朝,近三五年间,方是兴起的新式儒衫。
如此简单的选项,二者选一,怎么会死这么多人?
庄冥心绪念头瞬间转动万千,但眼前线索不多,他却也不知对方意欲何为,沉默了一下,方是遵循本心,以聚圣山的理念,徐徐开口。
“家师曾言,若不得长生,纵然天下无敌,经岁月沧桑,仍是死后腐朽,一切成空。”
“若只得长生,无护身之法,便有夭折之危,在世间任人欺凌。”
“虽说人有百岁,但天底下,寿终正寝者,又有几人?”
“世人多死于灾劫横祸,我日后行走天下,虽有长生之寿,然而战战兢兢,生恐招惹杀身之祸,何来快意?”
“便是再能躲藏,再能隐忍,真能躲过无穷祸事么?”
“世间修行之人,既修长生之法,又习护道之术。”
庄冥顿了下,问道:“敢问前辈,世间可有两相并存之法?”
洞穴之中,沉寂许久。
枯尸停顿片刻,语气低沉,黯淡的眼神中,略带复杂色彩,说道:“人若贪得无厌,必遭横祸。”
庄冥见得对方眼神,心中微动,又应道:“先生既有此言,那我不贪,两者皆弃,又当如何?可会送我离开?”
枯尸缓缓道:“你若不贪,我必杀你!”
庄冥不禁笑出声来,扯动双脚伤势,疼得发颤,顿时笑不出声,脸色惨白,汗如雨下。
枯尸缓缓说道:“你若挑了长生,我便传你延年益寿之法,但会让你与我一起,困守于此,永生永世。你若挑了斗法功诀,我便让你赐你一式法术,让你领略这法术威能,死于今日。而你贪婪无厌,妄图两者兼得,放在当今道门,心性不纯,自是难成大器,但在老夫这里,才能合功法真义……”
庄冥喘息了两声,心中忽然觉得人心诡变,渊深莫测。
这怪人在山底之下,不知埋藏了多少年月,孤身困顿于此,人也耗成了一具枯尸。
就算道行深厚,得以不死,但多年孤独至此,便是连想法思绪,性情行为,都与常人有所不同,古怪奇异到了极点。
“既然如此,倒不知前辈有何功法传我?”
“太古时期,有龙之神物,生来可得长生,可呼风唤雨,能操控雷霆,亦吞吐真焱,其神力无穷,搬山填海,崩天裂地。”
顿了一下,那人沉声道:“老夫强撑多年,仅存半口气,便为了寻得一人,传下这一部,太虚清气化龙篇!”
人若贪得无厌,必死无疑。
龙若贪得无厌,尽食诸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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