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人在简单的商讨后,决定分头行事。
靳夜去公安局对质辩词,晏雪明则决意回家再找一遍晏雪平的书房,查看是否有遗漏的材料。
靳夜惯来独立,她从不依赖晏雪明,却觉得这种如同并肩作战的感觉令她极其安心。
“我很担心你,但你说得对,我不能让担心困住你。”晏雪明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靳夜称赞他:“明智的选择。”
晏雪明耸了耸肩。
“毕竟,爱情这种东西,会让女人变得充满勇气,可会让男人变得怯懦不安。我很高兴你变得如此勇敢。”
“谢谢你。”
靳夜听出了他话里的圈套。
她从来不曾说过喜欢和爱,但迪拜荒漠里,她动摇的心意早已一览无余。
晏雪明话里话外的圈套,都是为了让她坦诚一星半点的爱。
他太害怕失去了。
“嗯?”晏雪明被她猝不及防的坦诚所惊,微微睁大了黑白分明的瞳孔。
靳夜低头笑了一下,把未尽的话说完:“我说,谢谢你给我爱情,让我变得充满勇气。”
她发自内心地重复了一遍:“谢谢你爱我。”
——谢谢你选择了追索,也谢谢你一直拽住我的手拖出迷雾。
晏雪明从善如流地接住了她的话:“谢谢你给我机会爱你。”
——谢谢你用一点一滴组成我生命里的温暖,用这些温暖令我远离阴霾。
晏雪明忽然觉得他一向冷静而温吞的血液有了些许的沸腾,他伸手按了按眉心,饮了几口冷水,才控制着自己,转身离开靳夜。
这段简短的对话,令晏雪明从未有过的快乐,甚至连回到那个并不舒适的家,也面带微笑。
家猫黑蛋又将他的拖鞋叼进了自己的窝。
晏雪明安安静静地蹲下来,从碎花布做成的猫窝里将干干净净的拖鞋捡出来。
黑蛋是个小姑娘,爱干净,也爱囤货。
他伸手摸了摸黑蛋,刚要逗它,忽地听到了一丝细语。
“雪平呢……雪平的……去哪儿了……”
晏雪明方才的欢愉荡然无存。
他的母亲,晏夫人,卿恒,又发病了。
自晏雪平死后,她的精神状态始终很难稳定。
他理解母亲丧子的锥心之痛,起初的时间里,他每日从学校回来,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假扮着兄长的角色。可万万没有想到,有一日,她会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为什么不是你死了,你哥活着?”
那一刻,他愣愣地盯着曾经疼爱自己的母亲,忘记了言语。
他始终觉得,卿恒有时候并没有疯,她那一瞬间的眼神,清醒又凉薄,像是借着装疯卖傻的借口吐露了真心。
晏雪平的光芒太盛,而他顽劣调皮。可生他养他的母亲却觉得他活着的价值不如替兄长去死。
这种认知仿佛利刃一般,直直刺到了心脏。
晏雪明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走到晏雪平的房间门口。
门没有关,整个屋子静悄悄的,将突如其来的呓语衬托得更为响亮。
卿恒又说话了。
她说:“雪平的日记去哪儿了?我要藏好,要藏好,不能给他们发现。我要藏好……要藏好……”
晏雪明陡然推开门,快步走进去,扶起在地上翻找的卿恒。
“妈妈,我哥有日记?什么日记?”
卿恒看了他一眼,紧紧闭上嘴不说话了。
直觉告诉晏雪明,卿恒口中的“日记”一定是非常重要的证据,甚至很可能会载有同程少音有关的真相。
“我的日记在哪里?”晏雪明盯着卿恒的眼睛,缓缓放轻了语气。
他的神情变了。
那个神采奕奕的年轻人一瞬间温和下来,微笑得如同标准礼貌,温柔地循循善诱:“妈,你帮我把日记收到哪儿去了?”
卿恒的表情有些僵硬。
晏雪明却极有耐心地扶着她,静静等她回答。
卿恒目光游移,闭口不言。
晏雪明低下头,款款说:“那么,妈妈,你先出去一会儿,好吗?我在房间里休息一下,有些累了。”
卿恒这一次动了,她讷讷地说了一个“好”字,就着晏雪明的手站起来,姿态优雅地走出了房门。
晏雪明看着母亲由近到远的身影,以及她刻进骨子里的仪态万千,静默了许久,才轻轻合上了房门,快速反锁。
晏雪平的房间摆设在他死后并没有过多的变化,卿恒总爱一个人呆在这里,而晏岭与晏雪明父子却甚少涉足。
晏雪明记得,在晏雪平出事的第二天,就有警方前来对房间进行过检查和搜索,除了证明这是一间化工博士的起居地点以外,甚至连一丝一毫工作相关的东西也找不到。
直到此刻,晏雪明才隐约感觉到一种隐秘的怪异。
晏雪平的房间,清楚干净到如同被人刻意清理过一般。
是的,刻意清理。
当他时隔多年,站在这里的时候,这种刻意感尤为强烈。
卿恒为什么要把晏雪平的日记藏好?
如果涉及到爆炸真相,卿恒不希望将杀害儿子的凶手公之于众吗?
她那样憎恨被视作假想敌的靳夜,却为真正的凶手遮掩?
……
晏雪明的神色陡然冷却。
他忽然间觉得四肢百骸里如同灌进了冰水。
有个答案在他头脑里呼之欲出。
在纹丝不动地静立了片刻后,他猛然走向书桌,从头开始翻找。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卿恒一定是将日记重新藏回了晏雪平的房间,却又因为疯癫而遗忘了具体的位置。不管她是真疯还是假疯,在晏雪平死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一定是清醒的。
她在装疯卖傻地掩饰。
这个世界上值得她付出如此之大的心血,百般掩饰的真相。
他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