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夜回到家时,天色已黑。
晏雪明并不在家中。
靳夜开灯看了看冷清安静的客厅,犹豫片刻,折返出门。
晏家给她开门的是晏岭。
晏岭见到靳夜的神情有些复杂,他看着靳夜换拖鞋,斟酌着说:“小夜,你来得巧,我原本也想找你。”
靳夜的动作顿住,她瞬间作出了反应:“晏雪明怎么了?”
“他一直呆在雪平的房间里没出来。”晏岭说,“我们聊了几句,父子之间的话我就不说了。但是他……我觉得他应该很需要你。”
“谢谢爸提醒。”
靳夜快步走近了晏雪平的房间,举起的手犹豫了一下,轻轻叩在了房门上。
如她所料般毫无动静。
如果这样轻易有回应,晏岭也不会求助于她了。
“开门,是我。”
靳夜说完,就听到了门后“咔哒”一声轻响。
仿佛是晏雪明的心门,他最柔软的部门,只会对她敞开。
门后无尽的黑暗在靳夜关门开灯后终结了。
晏雪明靠坐在晏雪平的床上,手上拿着一本半开的笔记本,双腿搭在床沿上,看起来像是午后小憩刚醒来的模样。
只是这平静仿似暴风雨来临之前。
“去公安局的情况怎么样?”
在靳夜问他之前,他先开口了。
靳夜抱肘站着,眉头微微皱起,简短地用两个字形容了这次问询。
“荒谬。”
是的,在她看来,去公安局的问询格外荒谬。
程少音提供的实验报告不过是她最初设计阀门时的初稿,漏洞百出是必然现象,只要靳夜拿出所有底稿,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这个问题的解决简单到不可思议。
甚至连靳夜本人也觉得:就这样?程少音的实名举报有什么意义?
晏雪明说:“有意义。”
“是什么?”
“重新立案,意义不大吗?”
靳夜不解:“我们之前也可以通过这个方法来重启调查。可是,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再重启一万次都是徒劳。”
狼来了这种三岁小孩都懂的故事,程少音会不懂吗?如果这样无理取闹的报案多来几次,那这件事所代表的意义就会被逐渐模糊和弱化,最后成为一场闹剧。
晏雪明之所以按捺至今,也是一样的道理。
一击必中,才是最重要的。
“没有哪一个豪门大小姐会天真无邪。”晏雪明如是说,“我想,她不是在针对你,而是在针对晏家。”
“为什么?”靳夜脱口而出。
程少音的家族企业与化工毫不相关,甚至连商业利益的冲突也没有,她为什么要针对晏家?
“她应该,很恨我哥吧。”
晏雪明自床上起身,静静看着靳夜,把手里的笔记本缓缓递给她。
靳夜直觉那是晏雪明留在房间中的原因,却陡然间生出了一种胆怯,不愿伸手去接。
可动作永远比思绪更快。
晏雪明已经翻好了该看的那一页,靳夜拿到手中,低头的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两三行句子读下来。
靳夜看到了晏雪平与程少音恋爱后的点滴心声。
那个文质彬彬的师兄,也有这样长情与温柔的一面啊。
晏雪平用深蓝色墨水写着一手漂亮的钢笔字。他确是满腔柔情的,亦在犹豫挣扎是否要令靳夜这个爱慕自己多年的学妹知晓。
“程少音确实是晏师兄……”
靳夜正欲分析事实的声音戛然而止。
良久之后,她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僵硬地抬起头,与晏雪明的目光对视,看到了彼此眼睛里那一瞬间的空洞和崩溃。
柔情百转从不妨碍利刃刺骨。
晏雪明想要让她看到的重点并不是晏雪平的脉脉细语,而是这一把用笔墨写成的尖刀,在一瞬间,在她心脏上狠狠地刺中。
过去种种像是胶片电影,自她脑海里一帧一帧地闪过,最终撷取住每一个痛点,通向四肢百骸。
在晏雪平的这本日记面前,沉重的九条人命,沉沦的两年时光,仿佛都是大梦一场,笑话一个。
靳夜不愿相信,不敢相信,却不得不相信。
直到每一字每一句,反反复复,辗转出现,伴随着无所适从的愤怒和无能为力的疲倦。
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悲哀从她瓷白色的脸颊上透了出来,靳夜的脑海里无限放大着笔记本里的最后一句话。
“她这样爱我,那就跟我一同赴死最好不过。”
这是靳夜终此一生听到过最无情的情话,也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爱语。
而在这句话之前,是整整一页计划缜密的自杀方案。
靳夜无声地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此时此刻,两个人静默地站在晏雪平的房间里,感受着这个房间里最后残存的属于那个人的气息,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虚脱感。
“我明天会把日记交到公安局。”晏雪明低头凝视着她,“这是属于其他八个人迟到的公平,也是属于你的。”
这将是一场疾风骤雨。
靳夜可以想象,晏雪明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所作出的决定多么艰难。
只要他把这本日记毁了,永远对此闭口不言,这件事的真相就此尘封,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他没有。
他的声音淡淡的,仿佛飘在风里一吹就散。
那神情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事。
可靳夜却觉得,晏雪明此刻一定非常难过。
她握住他得手,只觉得他连手指尖都是冷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惨然发白。
她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可此时此刻,心情百转,柔肠百结,笨拙于言辞的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亭亭。”晏雪明喊了她一声,无比平静地说,“我们离婚吧。”
靳夜蓦然抬首,如同石化。
她呆呆地看着面前这张脸,觉得一股热气涌到嗓子口,让她一瞬间哑然无声,不敢开口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