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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势渐小后,沈渝顾不得再想,便在陆谌诧异的目光中,对着陆之昀扣首认罪道:“五叔…妾身…妾身是一时想不通,孩子确实不是姐姐害死的…是妾身不小心……”
    话还未说完整,陆谌看向沈渝的眼神已是充满了震惊。
    实际上,陆谌将沈沅送到庄子后,也没预料到她竟是这么快就去世了。
    还在京城时,沈沅虽患了很严重的咳疾,但他也背着沈渝,让医师给她开了药方,也曾交代过庄子的仆妇要好好善待沈沅。
    陆谌也一直想不通,沈沅怎么就突然去世了?
    而今沈渝说了这样一袭话,陆谌也突地萌生出了一个令他心寒的猜测。
    孩子既不是沈沅害死的,而是沈渝的构陷……
    那么沈沅的死……
    ——“陆谌,我问你,妾若诬妻致死,按大祈的律法,该如何处置?”
    陆之昀问罢,沈渝看着陆谌眸光闪烁,心中也渐渐冉起了不好的念头。
    陆谌肯答应沈弘量,再娶沈家女的缘由,便是因为他看了沈沅的画像。
    因为沈沅长得同沈渝有五分像,他才决定娶沈沅为妻。
    可最后他还是对沈沅产生了感情,不然他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神情!
    “谌郎……”
    沈渝唤了陆谌一声,实际她害沈沅的缘由,并不全是因为她觉得沈沅抢了她的伯爵夫人之位。
    而是她越来越能体会到,陆谌他在与沈沅相处的过程中,还是动了心的。
    陆谌唇瓣微颤,他想起沈沅在离开京师前,看向他的眼神虽带着淡淡的哀怨,却又透着决绝。
    他的心也隐隐做痛,他知道陆之昀并无多少耐心等着他的沉默,便颤声回道:“按照大祈的律法,妾若诬妻致死…已行者,杖一百,流二千里……”(1)
    话落,沈渝的瞳孔骤缩。
    可是她不相信,她不信陆谌真的会任由陆之昀这么处置她!
    陆谌虽然知道自己错怪了沈沅,却还是不愿让沈渝去承担她应有的惩罚。
    诵完大祈的律法后,他复又对陆之昀请求道:“五叔…律法虽是如此…但…但……”
    陆之昀冷声打断:“你做出此等宠妾灭妻之事,难道还要再为她求情?”
    陆谌知道,陆之昀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他既是想要沈沅死,就没人能够阻挠。
    沈渝见陆之昀态度坚决,慌乱地口不择言道:“五叔…求您看在妾身父亲永安侯的面子上,饶恕妾身…妾身也没想到姐姐她会去世……”
    陆之昀瞥了沈渝一下,深邃的眼中尽是厌恶。
    他冷笑一声,回道:“原来我还要看沈弘量的面子。”
    轻飘飘的一句话,陆之昀直呼了永安侯的大名。
    而这话不是疑问的语气,却是陈述的语气。
    听不出什么怒气来,却更像是在反讽。
    要知道在朝中,身为工部尚书的沈弘量,连同首辅大人说话的机会都很少。
    陆之昀的爪牙是吏部尚书,兼次辅高鹤洲。
    他只要同高鹤洲说一句话,沈弘量立即就会被连贬数级。
    他确实不用给沈弘量什么面子。
    ——
    在沈渝凄惨至极的哀嚎中,沈沅亲自看着她被公府的下人拖到了堂外,她边凄厉地哀嚎着,便于大雨之中,被押送到了顺天府。
    陆谌的性情本就不是个强势的,在他五叔的面前,也只有顺从的份,连自己最爱的女人都护不住。
    沈渝刚刚出小月,自是挨不住那一百丈,她在刑牢里便断了气。
    沈沅亲眼看见了这些场景,心中却并未有多少的快意。
    但她很是感念陆之昀为她主持了公道,还了她一个清白。
    而陆谌之后如何,她却并没有梦到。
    沈沅觉得,自己这时也该从这个梦魇里醒过来了。
    可是那诡谲的梦境,却又让她置身在了另一个场景中——
    纵是陆之昀为她洗清了冤屈,沈弘量却还是没将她的灵位接回沈家。
    她的坟墓矗立在远郊,是座稍显凄凉的孤坟。
    可她的坟前却未结蛛网,周遭亦无杂草丛生,低矮的食案上,竟也常摆着精致的点心和时令鲜果。
    梦中接下来发生的事,令沈沅惊异至极。
    她曾经称作五叔的男人,那个令她有些敬怕的权臣陆之昀,竟是每月都会来她坟前,亲自为她打扫坟墓,整饬周遭的杂草。
    他来她坟前时,属下和侍卫都会站的很远,似是要给他独处的空间。
    陆之昀有时是白日来,有时会择在夜中来。
    他每次帮她打扫完坟墓后,都会缄默地站在她的坟前,待上良久。
    沈沅也数不清他到底来了几次,只是每次他来,都没有同她说过话。
    只有一次,他离她的墓碑极近,亦伸出了指骨分明的大手,用指腹缓缓地触摸着墓碑上,那刻着的“沈沅”二字。
    沈沅的心有些震颤。
    她知道陆之昀并不是什么好人,他能坐到今天的位置,双手必曾沾了无数人的鲜血。
    可他在触摸她的名字时,那细微的动作间,却莫名带了几分珍重和怜惜的意味。
    沈沅能觉出,他这时明显是想要张口,同她说上几句话的。
    可直到最后,陆之昀还是没同她说半个字,只缄默地同侍从离开了远郊。
    ——
    梦境的最后一幕,沈沅又置身在了一个她从未来到过的场景中。
    这处是国公府的歧松馆,是陆之昀平素居住和处理朝务的地方。
    只是今夜的歧松馆,却被国公府的下人特意布置了一番。
    长窗的步步锦窗格上,被人贴了好几幅的喜字剪纸。
    馆柱皆绕红绸,那烛台上悬立着的,也都是龙凤戏珠的大红喜烛。
    陆之昀平素不近女色,年过而立都未有娶妻,他同母所出的弟弟早年去世,他便将他的侄儿陆廖霁养在了身旁。
    旁人都觉得,他忙于公务,整个王朝的一切都要靠他来运作,所以,他也不需要如寻常男子般需要世俗的婚姻。
    至于子嗣上的事,他也很可能会将陆廖霁过继到他的名下,来延续他的这一脉。
    沈沅也没想到,陆之昀竟也成婚了,她竟有些好奇陆之昀到底会娶哪个世家的小姐。
    ——“大人,淮扬来的厨子做好了点心。”
    陆之昀端坐于书案前,手中持笔,仍在忙于公务。
    听着小厮恭敬的言语,他并未抬眸,只淡声回道:“给夫人摆上。”
    “是。”
    沈沅心中诧异。
    这歧松馆中,分明没有女子的身影。
    却见那名小厮已然将那些精致的淮扬点心,摆在了馆中的一个檀木小案上,而那小案之后,竟是一个人的灵牌。
    那香樟木的灵牌上书着的七字竟是——
    爱妻沈沅之灵位。
    沈沅难以置信。
    更是觉得事情太过荒谬。
    陆之昀怎可能娶了她的灵牌?
    可眼前场景的所有细节都过于真切。
    梦里,不,可以说是在前世,陆之昀竟然真的娶了她的灵牌。
    他记得她自小在扬州长大,也喜欢吃淮扬的点心,所以每次来她坟前看她时,也都特意带了那些淮扬点心。
    沈沅仍震惊于此事时,她的魂识却又似是被某种强大的力量,被突地拽到了地面。
    她尝试着走到了陆之昀的面前,亦伸出了手,想要去触碰男人的眉心。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地看陆之昀的脸。
    他眉和眼的轮廓都很锐利,既威冷逼人,又深敛着情绪。
    面庞很是英俊,也可说得上年轻,只是他的气质过于深沉成熟。
    他如今的年岁是三十三岁,刚过而立之年。
    虽说陆谌称他一声五叔,貌似是辈分很大。他亦是权倾朝野的首辅,可在官场上,这样的年纪还是很年轻的。
    毕竟很多官员刚入内阁时,都快近不惑之年了。
    沈沅缓而慢地伸着手,待她即要碰触到他的眉心时,却又被一道透明的结界阻拦,使她无法再靠近他。
    她想要开口同他说句话,却又不知,该怎样称呼陆之昀。
    他已经不是她的五叔。
    而是她的官人、夫君。
    沈沅喃喃开口时,却还是唤了他,“大人…大人……”
    “大人…谢谢您…谢谢您来坟前看我,还帮我洗刷了冤屈……”
    话说到这处,沈沅已经开始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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