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聊得很晚,容珏讲和母亲贺梅在一起的十二年。他第一次在谢渺面前说这么多话,想到什么说什么。谢渺安静地听,听到难过的事便往他怀里缩,仿佛想以此去拥抱当年无助的小小少年。
“她其实很厉害,当初能找上爷爷,现在又故技重施在停车场拦住我。”
容珏很忙,贺梅不花费些心思根本不可能见到他。谢渺忍不住拧眉,心中已经明白贺梅是有备而来。结合容珏这几天的反常,她大概能猜到贺梅出现的原因,绝不是想修补母子感情。
“她突然出现的瞬间,我其实没能一下认出她。”他说得平静,甚至还笑了一下,像是要佐证自己这些年并未将退出自己生命的人放在心上。
果真下一句他便说,“其实这些年我没有想过她。”
初时就算知道自己被抛弃也还是不停地去回想,某日她会不会回来。当他渐渐长大,在容家大部分人的爱护下,他已经要放下了。
绕是他如此说,谢渺也明白他心中定然痛苦。她抽了抽鼻子,没有多问,只是将他紧紧抱着。
“我已经不会想了。”他喃喃地重复一遍。
谢渺立即应道:“我知道。”
容珏敛下眼眸,声音更低,“所以为什么要回来?”
谢渺张口欲说话,他已经自己给了自己答案,“她结婚后又生了个儿子。”
想说的话堵在嗓子眼,谢渺几乎已经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一定很爱他,所以才会来找我要钱。”
乍一听这两句话前后没有联系,谢渺心中却已经涌起火来。心疼和恼怒交织,她二十多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想要骂脏话,却因为对方是容珏的母亲咬牙屏住呼吸紧紧忍着。
容珏沉浸在回忆里,他想起贺梅红着眼求他帮忙的模样,到此时此刻他也无法将这个可怜朴素的女人和记忆中张泼辣的女人重迭。最初幻想过母亲找来时自己会激动欣喜,后来便觉得自己恨她,要在她找来时一定要对她不屑一顾、让她知道自己当时做了多么愚蠢的选择。可贺梅在停车场拦住他时他脑海一直嗡嗡作响,只剩下一片空白。他努力镇定,冷漠地说她认错了人。可当她可怜地求自己,容珏还是停了下来听她说话。
当时恰逢下班时间,停车场不时有人取车,容珏在附近找了家咖啡馆。他告诉自己只是听一下她想找什么样的理由粉饰太平,心跳却格外的急促。
贺梅只要了一杯凉白开,在容珏冷淡的目光下讲自己的目的和盘托出。她将容珏送回容家以后跟着那个男人回了对方在H市的老家结婚,男人老实能干,她也找了份稳定的工作,两人还生了个儿子,一家人生活得也算美满安乐。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儿子在十岁时查出白血病,为了治病花光了家中积蓄,她丈夫也为了负担每月的化疗费去外省的煤矿厂当旷工。他们在H市,丈夫从矿上回家过年时染上了肺炎,虽然幸运地活了下来,矿上也不愿再让他回去上班,只给了一笔钱,可这笔钱于治病来说只是杯水车薪。而且疫情期间为了不被传染,他们被迫少做了叁次次化疗,小孩子感冒一次后病情加重,现在好不容易等到骨髓库配型成功,他们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才不得已来找上门来。
贺梅双手紧紧捏住桌上的玻璃杯,一再重复说如果没有肺炎,孩子的爸爸没有生病,一定不会来找他,她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容珏一言不发,只是看着眼前局促的女人,这个女人和他记忆中的样子完全不一样。记忆中的女人美丽却泼辣,就算用廉价的化妆品也要将眉眼描摹得精致不可挑剔,便如简陋花圃里最美丽的那朵长着最锋利刺的玫瑰。可眼前的女人朴素、眉眼低顺,和他说话时会小心地观察他的眼神,他甚至从她身上感受到又一股温柔。容珏一下就变得格外清醒,这股温柔是泛着冷光的匕首,告诉他原来眼前这个人也是可以温和慈蔼的。
想必孩子生病让她付出了很多心力,所以她脸色有些黄,黑眼圈和皱纹也很明显。容珏一直看着她,跟前的咖啡根本没动过,贺梅还在说话,他忽道:“如果是我。”
见他开口,贺梅当即停了下来。
容珏没有移开目光,盯着她的眼睛问道:“如果现在躺在病床上的是我,你会去找容思德要钱吗?”
贺梅一怔,显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容珏看出她的吃惊,自嘲地笑了笑,他起身将咖啡的钱放在桌上,“贺女士,容我提醒您一句,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贺梅张了张嘴,等反应过来容珏已经往外走,她赶忙喊道:“容珏!”
他没有回头,走出咖啡馆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他一下不知何去何从,心中充满怨恨、嫉妒和迷茫,明明已经过去十六年,他却还是没能走出那场雨。当晚他没有回云篆,在电话里听见谢渺声音时酸痛的心脏越发疼痛起来,他想要告诉谢渺自己发生了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处开始说自己复杂的心情。
那天以后贺梅每天都会来拦他,开始是祈求、后面变做咒骂,到前天已经是歇斯底里的威胁。
——我要去法院告你!我是你妈!你必须给我赡养费!
——我要把你不认亲妈的事发到网上!我要让所有人知道容氏的经理是个不孝子!
他当时一下就笑了出来。
看,这个女人从来都只会骂他。
容珏将这些事断断续续讲给谢渺听,谢渺自己在心中理出头绪后越发愤懑不平,抬起头去亲容珏的唇瓣,细声说,“下次你带我一起,她要是再骂你,我就骂她。”
眼眶同样泛红的人一下笑了出来,“你会骂人吗?”
“我会!”不管会不会,此时此刻她都一定要说会。
容珏将仰着脖子看自己的人按回怀里,经这两句话的打断,他的神色已经好了些,谢渺趁机瓮声瓮气将心里的话问了出来,“她是不是还没走?”
“嗯。”
谢渺拧眉,她觉得贺梅说不定真的会像说的那么做,“叁哥想怎么处理这件事?”
容珏没有回答,发现他的沉默,谢渺细声道:“不论怎么什么,我都支持你。”
* 谢谢大家的支持?
* 快完结了_(′□`」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