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市在城东有条庙街,十年前规划成旅游景点,里面有不少店面。贺梅下午一点便在里面一家茶楼等,今天容珏约了她在这里见面。他们约的两点半,她提前到了,此刻久不见人有些着急,怕容珏不来,毕竟上周她才去闹了一场。
她住在城东老区的一家破旧小旅馆,坐公交车去容珏上班的大楼要辗转一个小时。开始她每天早上七点、下午四点就会去停车场守着,后来想必是容珏发了话,容氏的保安拦着不准她再进停车场。上周星期四她直接闹到大门口,惹了不少人侧目。
深知自己这种做法讨不到好,可她已经山穷水尽,俗话说光脚不怕穿鞋的,容珏总得在意自己和容氏的名声。可容珏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眼睛里一点情绪也没,就如看一个陌生人。在看清他的神色后贺梅高昂的情绪有片刻冷却,她猝不及防地想起许多年前躲在门边一个劲儿哭的小娃娃。这样的念头只有刹那,转瞬她又变得激动,试图依靠威胁从自己儿子手中拿到想要的。可她失败了,就如当年抱着才出生一个月的容珏去找容思德一样铩羽而归。
不过那时年轻,怕容思德真的报复自己,只能收敛。如今她已经没什么可怕的,心中早就做好鱼死网破的打算,只要能拿到钱。她在网上看了很久,相中了一个颇有影响力的营销号,如果下次再去找容珏还是无果就约对方见面,却未料到在星期六时接到了一通电话。对方称自己是容珏的代理律师,约她谈赡养费的问题。她将信将疑,秉持着不能错过的准则答应见面,所以她现在在这里等。
对方很准时,在两点半时出现。她想过容珏不会出现,却没料到和律师一起来的还有一位女人。贺梅觉得律师眼熟,不过这个年轻女人她完全没见过,惊讶之余保持镇定。她今天是来谈赡养费的,不能轻易就怯场。
律师是谢老的亲信,受容珏所托陪着谢渺一起走一趟。谢渺几乎一眼就认出了贺梅,容珏的好样貌很大一部分遗传自她。
谢渺脸上是礼貌的微笑,上前自然地询问,“请问是贺女士吗?”
打电话来的是一个男人,应该是此时旁边听命于这个年轻女人的律师。贺梅起身,打量着谢渺,她年轻时在风月场也见过不少人,深知不能被表象迷惑,眼前人虽然温和但一定不简单。谢渺其实也在暗暗打量,贺梅今天应该有简单打扮过,应该不想在气势上输掉,她不由得庆幸让容珏将一切交给自己处理的决定。
在贺梅回应后谢渺主动落座,“我是容珏的女朋友,我叫谢渺。”
听到“女朋友”这叁个字,贺梅愣了一下,谢渺没理会她的吃惊,继续介绍身边的律师,“这是李律师,李律师是叁哥的代理律师。”
说到后一句时谢渺看向贺梅,笑着解释,“叁哥就是容珏。”
贺梅离开C市后就没再试图去了解关于容珏的一切,这次能想到容珏,也是无意间看到容氏旗下通信更换领导的消息。听见谢渺这么称呼容珏,她不免有些错愕,毕竟她对容珏真的一无所知。
“本来应该由李律师和您谈,只是我自作主张跟了来,希望您别介意。”谢渺说话时和平时没什么差别,和和缓缓,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
贺梅面上没什么表情,“随便,你们想怎么谈?”
谢渺对她的直接并不意外,他们在此之前谁也不认识谁,此时此刻会在这里面对面也各自有目的。
“既然您如此直接,我也不妨直说。”谢渺收敛了笑意,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支票,“这里是五十万,应当够支付您儿子做手术的钱。”
闻言贺梅难掩兴奋之色,目光凝在谢渺手中的支票上。谢渺将支票按在桌上,平静地继续说道:“但我不会直接就给您。”
“你想怎么样?”
“我知道您这次回来找叁哥是以要赡养费的名义,想必您来之前就已经做了相关的了解。”谢渺说话时看着她,眼光貌似温和,实则却带着责问,便如软刺一般让贺梅觉得心虚难堪。
“再怎么说我也是他亲妈,也养了他十叁年。”为了不露怯,贺梅只能将自己唯一的依仗作为理由再在谢渺面前又说一遍。
谢渺笑了笑,神色中带着很少出现在她感情中的轻蔑,“您忘了是您自己亲自将他送回容家的?”
贺梅当然没忘,不过她来之前咨询了律师,就算父母没有好好履行抚养孩子的义务,孩子依旧需要赡养父母,所以她才敢找回来。
“还是您认为容爷爷和容伯伯想不到今日局面?”
这句质问让贺梅愣住,她显然没明白谢渺的意思。
“你什么意思?想用容家的权势来压我?”
谢渺没说话,李律师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到桌上,“贺女士,这是当年您送容珏先生回容家时容老先生让您签署的协议,想必当时您并没有仔细看上面的内容。”
贺梅当初确实签署了一份协议,容老还给了她二十万,她那时满心想甩掉容珏,并没有细看协议内容。
“这是一份收养协议,协议中明确说明双方在协商一致的情况下,您与容思德先生达成收养协议,所以现在容珏先生不需要对您履行赡养义务。”
这番话让贺梅耳边嗡嗡作响,再一联系谢渺说的话,她才明白容老爷子一开始就料想过她可能会继续纠缠,所以早早就做了准备。
见贺梅面色发白,一副不可置信又恼怒的神情,谢渺淡淡地提醒,“现在您可以听我的要求了吗?”
她明明是在征询自己的意见,却带着一股强势。贺梅知道自己如果不好好考虑她之后提出的要求,只怕这眼前的五十万就是竹篮打水。
“你知道我只想要钱,什么要求就直说!”与方才想比,贺梅的语气更加不好,她恼怒又绝望,是穷途之人最后那点儿倔强与孤勇。
谢渺忽想起那个晚上,在她问容珏如何打算时他搂着自己低低说话,“我不会原谅她。”
“我知道我恨她,不会原谅她,也不想再见她,但当我知道她其实也能做一位好母亲时还是会嫉妒。我以为她过得不好我会痛快,我确实也痛快了,可我也难受。”
“怀霜,我不想难受的。”
听见这句话时谢渺压抑得似被人拿着重锤狠狠打了一锤,那一刻她清楚地明白贺梅和容思德在他生命中刻下的伤痕永远也无法消解,这两人明明应该是他生命中最亲近的,却只给了伤害,而她能做的便是不能再让他们继续伤害他。所以她主动提出要帮他解决这件事,好在容珏也答应了让她来做,他再也找不出比她更亲密的人。
回想起这些,谢渺忽不想立即说出需要履行的条件。她安静地看着贺梅,问了一句和这笔钱无关的话,“您当初准备嫁人离开C市的时候,有想过要带他一起吗?”
问完谢渺也觉得好笑,在贺梅诧异的目光下退了一步,“您想过提前告诉他吗?做下决定前问问他的想法。”
贺梅沉默,她当时哪里来得及想这么多,只想顺利地嫁人。谢渺从贺梅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面色更冷了些,“想必您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和您生活了十叁年的儿子。”
说到这里谢渺觉得自己喉咙有些难受,却还是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他小时候一直觉得您一个人带着他很辛苦,如果您愿意和他商量,他肯定会为了成全您自己回容家。”
听见这番话,贺梅脸色变得很难看,谢渺紧紧地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着:“但是您没有,因为您觉得不需要顾虑他的感受。”
“如今的局面是您自己选择的,又有什么立场让他给您另一个儿子支付医疗费!”谢渺说到这里情绪也有些激动。
“我——”
贺梅想要反驳,谢渺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既然您已经有了新的家庭,我希望您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男朋友。只要您答应以后不再出现,这五十万立即可以拿走”
“您清楚,根据那份收养协议,您一分钱也拿不到,就算告到法院也是一样。还是说您想在网上发酵舆论,让容氏为了保全名声拿出钱来?”
她确实有这样的打算,被谢渺说中后眯了眯眼。谢渺呵笑了一下,“您是忘了容伯伯的手段了吗?”
她接触过容思德,最后什么也没得到。想到曾经容思德和许清媛对自己的威胁,贺梅心中不由得后怕。
“这五十万是我的钱,按容家的意思,您一分钱也拿不到。”谢渺没有提容珏对这件事的想法,她不愿贺梅再有任何一点机会拿捏容珏,就算这笔钱是容珏主动提出的,她也要瞒下来。
这番话再一次证明了她想依靠赡养义务不可能从容珏那里拿到钱,贺梅再叁权衡,回答:“我答应你。”
谢渺颔首,李律师又拿出一份协议,很明显是用来保证不再见面的。
“这样协议能有法律效力?”贺梅扯了扯嘴角,像是在嘲笑谢渺。她其实也不懂,但也要试探一下。
“李律师就在这里,您咨询一下不就知道有用没有?”
“律师不也是你们的人?”
“那您不妨再看看那份收养协议,当年您就放弃了探视权,今时今日来找叁哥就已经违约,容家随时可以追责你,让你赔付违约金。容家没追责不过是因为你当初生下了叁哥,我愿意给你这笔钱,也全当疫情捐款了。”
刚刚还有几分气性的人立马失色,抓过领养协议的复印件翻看。
见她慌乱的模样,谢渺勾了勾嘴角,那模样像极了容珏怒极反笑的时候,“就算没用又有什么关系,我现在是他的女朋友,以后会成为他的妻子,您可以为了另外一位儿子来伤害他,我也可以为了自己的丈夫不顾手段。”
贺梅猛地从协议里抬头,没想到刚才进来时看起来还温婉的女人忽就变了样,一下想起了当初逼迫自己的许清媛,便冷笑道:“呵,你就这么确信他最后会娶你?”
“这便不劳您费心。”谢渺不想再和她纠缠,亲手递了笔过去,“既然您已经有了新生活,就不要再来打扰他。”
谢渺放低了声音,语气却格外坚定,“希望您能为他想一次。”
贺梅心中一动,接过笔时看了谢渺一眼。谢渺并未避开目光,仍旧紧盯着她,直到她在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 关于领养协议可能有漏洞,不知道私生子能不能办领养,不能就当容老私底下操作了吧。
* 后来怀霜让签那份协议应该没啥用,是她唬人,而且让贺梅知道这个钱不是轻易就能拿的。
* 会更这个钱,主要是因为珏崽复杂的心情,他对这个妈也不全是恨,给这笔钱算是回报前十叁年和这十叁年里偶尔的好。就像怀霜每次说的,他其实是很心软的人,别人对他好一分,他就回报两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