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圆荔枝虽是奴婢,但都是读过书认过字的,此时却也认不出来。她俩以为孟岚在考她们识字,互相望了彼此一眼,不好意思道:“回小姐的话,奴婢们才疏学浅,并不认识。”
孟岚控制不住自己的无奈:“你们当然不认识,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个字儿!”
她将那名贴扔在一边,打开一张画像,画像中人脸大如盆,鼻孔朝天,两坨肥肉挤到耳朵下,活像一头成精的猪。
桂圆一看坏了,那门房怎么如此不长脑子,什么人的东西都收!急忙劝慰道:“小姐别生气,都怪门房懒散,才让这种人污了眼。奴婢立刻唤人把这些草纸拿去烧了,不碍小姐眼睛。”
孟岚怎能不气,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对的,长成那副尊容的,都敢来肖想他们孟家了?虽说眼下时局紧张,但她也万万没有什么人都要的道理!
不过她也犯不着为这些人气坏自己身子,就是一时情绪上头,难以接受罢了。
她瘫坐在软椅上,用帕子盖着眼睛闭目沉思,过了片刻,掀了帕子认真道:“我明日还是要去找盛峦,娘说的没错,现下只有他最合适。我们去上次遇见他的田间,他也不像是有闲心去上香的人,十有八九在那附近落脚,就算我再累,他也别想翻过我的五指山去。”
言出必行。第二日一早,孟岚就带着松枝桂圆去往自在峰下,可惜运气不佳,草丛灌木长的飞快,把道路遮挡的严严实实。他们到处转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到上次马车走过的小路,更别说是去找采芫花的地方了。
怎么能这么不顺呢?莫非她还得等到秋末草叶凋零了才能找到路?到时候不知道那姓盛的还在不在嵩阳,也不知孟家又会是个怎样的境遇。
孟岚不信这个邪,让松枝驾着马车四处寻路,看看能不能撞个运气。
曹守尉早早带着人出了庙观,寻了一块平地练武,远远瞧见一架马车绕来绕去,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来回兜着圈子。
莫非是老贼寻到嵩阳来了?曹守尉心下大骇,立刻吩咐其他人散了开去。他独自一人掩了面上前,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是真是老贼的人,必让他们有来无回!
松枝赶车倒是熟练,问题是他也找不着路啊!上香的香客都走大路,他们半天没在这野地里遇见一个人。也不知道他们一向机灵的小姐中了什么邪,一定要来这里找人,这不是大海捞针吗!
松枝刚感叹完,就见一个花白头发的魁梧汉子靠近了马车,手中拿着一根五尺长的棍子,那棍子油光水滑,一看便是磨了许多日子,质地坚实,很有些像椆木的材质。
不过他很快笑自己,真是陪小姐打理生意魔怔了,这乡野的汉子,怎么能用得上名贵的椆木呢?
那汉子毫不费力的从茂密的草丛中找到一条小路,明显是熟悉这片情况的,松枝一下子来了劲,停下马车朝汉子挥手:“喂!老人家!”
曹守尉一时没意识到是在喊自己,他因为这十多年的辗转奔波花白了头发,实际年岁倒也不是很大。
见周围无人,曹守尉才知道,原来那赶车的仆役真的是在喊自己。
要真是老贼派来的人,就这点眼力见?
曹守尉忍着怒气,走近便斥责道:“你这黄毛小子看清楚了,我还不是老人家呢!”
松枝也没在乎,笑嘻嘻地道:“给您赔礼了大哥,走这路不太熟悉,正好遇见您,就想问问,您知道那什么……”松枝挠挠脑袋,卡了壳,小姐交待的那花名也太拗口了。
孟岚隔着车窗道:“芫花。”
“对对对,就是芫花。”经小姐出声提醒,松枝一下子就想起来了,继续问道:“您知道附近有没有长着芫花的地方啊,要是有,您给我们指条道吧。”
芫花?怎么会有人跑这地方来寻那四处都有的卑贱野花?更巧的是,他们在这里的落脚庙观,观前拐两个弯就长了许多的芫花,比别处茂盛多了。
曹守尉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中的棍子,答道:“我想想,好像是有那么块芫花开的盛的地方,我带你们去。”
第11章 初入庙观 曹守尉好心办坏事,栾昇无意……
“好嘞。”松枝欢快答应,正要转身上车赶马,脑后便挨了结结实实一闷棍,一声都没哼出来,就晕了过去。
孟岚和桂圆在车内等着,听见声音不对,还没来得及掀帘去看,就看那汉子挤进车门来,看着她们皱眉嘀咕:“怎么还有女探子。”随即就一手刀劈晕了桂圆。
孟岚吓了一跳,强自镇定下来,装起了呆傻:“好汉,你是不是有事相求于我?若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可千万不要不好意思,直接讲与我便是。”
孟岚未曾带上帷帽,曹守尉瞥了这女子一眼,见她容色姝丽,细瓷般的肌肤此时因为恐惧变得极为苍白,咬住的下唇漾出一丝血色,哪怕是从不好女色的曹守尉,也感叹,面前是位实打实的大美人,老贼可真舍得下血本。
他未回答,又一个手刀劈晕了孟岚,从外面将松枝的身体拖进车里,再给三人都结结实实绑上了绳子,才心满意足的赶着马车,回到了庙观。
孟家的马车是柚木的,色泽光亮而厚重,加上这马车巧而精致,一看便价值不菲。栾昇手下的兵马多少年未见过这样的好东西了,看曹守尉赶着这样好的马车回来,兴奋异常。
有个年纪不大的王正兵,是栾昇多年前在途中顺手救下的难童,常年跟着曹守尉他们刻苦训练,武功很是不错,可惜因为军中紧张,从没有一件趁手的武器。看曹守尉赶回来的马车木料上佳,就心热的上前摸着木料,问曹守尉:“这料子能给俺打根枪不,俺从没见过这么好的木头。”
曹守尉笑呵呵的给了他一拳,笑骂道:“出息,打多少根都行!”
开完玩笑,他又问道:“主子吃过饭了吗?神色如何?”
王正兵还依依不舍的摸着木料,随口答道:“吃过了,还那样,就是比先前还话少了。”
一听这话,曹守尉有些担心,顺手把马鞭甩给王正兵,喊其他人把车里的人抬到观里面去,便大步跨进庙观,行至内室前小声呼唤:“主子,属下适才遇见几个形迹可疑的人,言语间像是老贼派来寻找主子下落的探子。属下已将人抓到了,特来向您禀告。”
不多时,内室的门便开了,栾昇踏步而出,曹守尉弓着身子让开路来,跟在栾昇身后,来到大厅。
军士们已将两个人扛了进来,随手扔在了厅中。
栾昇随意撇了一眼,觉得这两个探子有些眼熟,转过眼神就看见一个纤细的女子被王正兵扛了进来,正要被扔在地上,他瞬间瞪大了眼睛,飞身上前接住了那昏迷过去的女子。
众人一时怔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栾昇声音冷得像被冻住的铁:“是谁将她打晕的?”
曹守尉跟着栾昇多年,一看这情形,晓得主子和这位姑娘是认识的,自知闯了祸。见主子锐利的眼神扫过来,毫不犹豫地跪下:“主子,是属下未曾打探明白便下了手,甘愿领罚。”
“念你下手不重,罚十军棍。”
十军棍说多不多,却也足够让他几日下不了地,罚得不可谓不重,曹守尉却毫无不平,叩头谢恩:“谢主子开恩。”
栾昇不再看其他人,抱起接住的女子就进了内室。
“主子竟然接触女子了?老树开花了。”王正兵目瞪口呆,曹守尉刚起身,闻言瞪了他一眼:“主子正是年轻力壮的岁数,哪里用得上老树开花?妄议主子,你也同我一起去领军棍!”
王正兵垮下脸:“俺只是感叹一下这事儿稀奇嘛,领就领!俺领的军棍还少了?”
曹守尉拍了他脑袋一巴掌,骂道:“还不快去给这两人松绑,尽在那里说废话。”
王正兵应了一声,麻溜利索的和另一个小兵把桂圆松枝的绳子解了,把他们扛到其他房间去。
栾昇完全没去留意大厅的动静,他凝视着怀中姑娘紧闭的双眼,尽管知道她很快就能醒来,却仍觉得不安。
幸而打晕她的是曹守尉,若是其他心怀叵测的人呢?长成如此容貌在外还不谨慎些,她能平安至今真是运气。
将这胆大妄为的女子放置在他自己的榻上,栾昇微微翻过她的身子,拨开她后颈上的衣襟。
曹守尉下手的力道正好能让她晕过去,但这力道对她这种闺阁小姐来说着实不轻。这还没过多久,孟岚后颈上就有了一道淤血印子,淡淡的紫色浮在莹白如玉的肌肤上,竟然丝毫不让人觉得丑陋,反而衬的这冰肌玉骨的女子更加美丽易碎。
美玉微瑕,栾昇脑海中涌出这几个字。
他从榻侧暗格中取出药来,伸出指尖,轻轻把药涂抹在孟岚颈后的瘀血处。就算隔着一层药膏,也能感觉到女儿家的皮肤温暖细腻,像是最上等的暖玉,他甚至舍不得收回手指。
许因为离得太近,栾昇甚至能嗅到她身上的笼着体温的女儿香,不像是任何一种他曾经闻过的味道,却奇异地好闻。那香味丝丝缕缕缠绕着,往他的鼻腔里钻去,竟把这向来淡然的男人一时熏得恍惚了。
怎么能这么香呢?他从未闻到过如此令人沉迷的香味。这小娘子是熏得什么香,竟然连药膏的药味都没能盖住?
栾昇正想着,却听得那女子嘤咛一声,悠悠转醒。他像被火烧了一般收回手,急急闪回榻侧,慌忙之下甚至撞到了环榻的栏杆。
孟岚晕晕乎乎的醒来,觉得颈后传来阵阵痛意,不由得“嘶”了一声,余光中就见一人匆匆俯下身子问道:“怎么了?很疼吗?”不过那人似乎觉得这般不妥,又站直了身子,用清冷的声音重复:“你若有不适,可告知于我。”
奇奇怪怪的,不过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孟岚抚摸着额头定睛一看,眼前的正是她在寻的人!
她诧异:“你救了我?”
栾昇不知如何回答,伤她的是他的手下,怎么说他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孟岚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不好意思邀功,于是转了话题:“这是在哪儿啊?”
这屋子挺干净整洁的,只是又黑又小,勉勉强强能有两个人一起行走的空间,床板硬的像石头,但是被褥还算松软,有股清冽的松木香。
“我家中。”
啊?孟岚震惊,脱口而出道:“你就住在这里?”
栾昇也不在意,他抿了下唇,回答道:“是。你......还难受吗?”
孟岚见他神色自然,暗自松了一口气,怕刚才自己的惊讶让他不快,此时听眼前的人转而问起自己情况,赶忙晃晃脑袋,用尽量欢快的声音道:“我还好。多谢你。”
不过孟岚很快又紧张起来:“桂圆和松枝呢?你有没有见到我的侍女侍从?”
“放心,他们没事。”
许是为了回应孟岚的话,隔着一堵墙,响起了桂圆撕心裂肺的叫喊:“你们是什么人!我家小姐呢!你们把我家小姐怎么样了!我们小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登时撞死在这里!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松枝也骂骂咧咧:“竟然偷袭!是知道赢不了我吗!有本事和我单来一场!让我家小姐先走!”
声音之大,仿佛近在耳边。
栾昇淡淡道:“他们虽然愚蠢又护不了主,倒是忠心。”
孟岚腹诽,这可一点都不像在夸人。
不愿让桂圆松枝等得着急,孟岚也扯起嗓子回应:“我好着呢!莫要担心!”
回应完正准备下床去找他们,却被拧着眉头的栾昇制止:“你也太大胆了!刚刚才醒过来,瘀血都没来得及散开,就大声喊叫,是嫌弃活得太久吗?给我老实躺着。”说罢一只手轻柔地护在她脑后,又把她按回了被子里,绷着脸道:“你好好在这躺着,我叫他们进来。”
孟岚闻言,乖巧的躺好,只是嘴里还在嘟嘟囔囔:“我都说了没事了。”
栾昇不轻不重的瞪了她一眼,又把被角掖好,才转身出去叫桂圆和松枝。
桂圆松枝没遭什么罪,就是醒来看小姐不在身边,吓得三魂丢了七魄,也没听清几个守着他们的护卫解释,猛地推开房门,沿着走廊开始喊小姐,护卫也不敢太阻拦他们,只得跟着。
刚行至大厅,栾昇就从另一头的内室中大步走出。
桂圆的心突然定了下来,这位盛公子尽管有些冷漠,但她莫名觉得,要是小姐有事,他不会袖手旁观的。
栾昇挥手示意护卫们退下,打量了两眼桂圆和松枝哭花的脸,提醒道:“别吓到她。”
桂圆点点头,擦干眼泪,随他走进内室。瞧见孟岚安稳的躺在榻上,发髻丝毫未乱,两只圆圆的杏眼有些神采,瞧上去比前两日的精神还好些,瞄到她和松枝进来,高兴地叫嚷:“桂圆!松枝!”一点受伤的迹象都没有。
桂圆扑上去刚喊出小姐,就半路被人阻止了,栾昇冷着脸盯着她:“她颈后有伤,别碰她。”
妈呀!这可是她家小姐!她怎么就不能碰了?心里想是一回事儿,但桂圆有些怕这冷着的盛公子,便老老实实地和松枝站在一起,隔着二尺宽问孟岚:“小姐,您现下感觉如何?我和松枝还好,您莫要担心。”
孟岚点点头:“我也无碍,只是不知那歹人现在何处,我们好送他去见官。”她转过脸问栾昇:“盛公子,你可知道?”
第12章 决意入赘 信物有下落,栾昇要入赘
栾昇脸上少有的浮现出了尴尬的情绪,他挨着榻边站着,磨蹭了些时候才回答:“其实打晕你们的歹人,是我的护院,他为人警惕,怕是有什么误会在。”
“你的护院?”孟岚疑惑:“你怎么还能有护院?”他都这么穷了,还能养得起护院?
栾昇面不改色:“我儿时家里也算是大户人家,后来双亲故去,家产被族人侵占,就落到了如今的田地。父亲生前有些门客,也随我漂泊至今,那位先前便是家中护院,就一直以此称呼,不过如今于我而言,他亦是长辈。”
竟然身世如此坎坷,难怪他不怎么笑,若他父母仍在,他也能与她一般,日日和双亲撒娇吧......孟岚心下难过,想起来自己爹娘,自从看了舅舅那封信,她这段时间总有些焦虑。她早已想通了,钱财乃身外之物,只要家人平安健康就好。适才听栾昇说那护院这些年来对他来说与长辈无异,有些动容,也不愿再去追究他护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