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作为当事人之一,云净芜最清楚帝君为何传下神谕要与她定下婚约。
这也是一种将芙嫣女君推远的手段罢了。
献计的人是她。
她和帝君只会有虚假的婚约,不会真的成亲。
只不过这件事,芙嫣女君永远不会知道就是了。
-
芙嫣离开十重天便回了自己的寝殿。
她瞬移进来,淡淡的眼神扫过去,仙婢们自觉退出。
等人都走光了,她才展露出一丝真实情绪。
灵力凝结在掌心,她猛地推出去,不远处的博古架瞬间碎裂,从前很得她喜爱的宝物伴随着刺耳的炸裂声碎片四溅。
她手臂还在疼,飛兽留下的伤要尽快处理,不然伤口中残留的属于凶兽混沌的气息会扰乱她的上神真元。
可芙嫣管不了这么多了。
她将殿内所以可以毁坏的东西全都毁了,在一片狼藉中抱着双臂蹲了下去。
天帝在这个时候缓缓现身。
感知到父帝气息的芙嫣猛地抬头,红红的眼睛里有些无措。
“消气了吗?”天帝一袭银龙白袍立于碎片中,墨发披散,玉面冷俊。
芙嫣难堪地怔在那,咬着唇没吭声。
“觉得被为父看到你如此失态,很没面子?”天帝慢慢道,“你能忍到回了寝殿才发作,已经让为父很惊讶了。”
“您来了为何不现身。”芙嫣站起来,揉了揉眼睛,“我是天族女君,父帝的孩子,当然不能在神谕宫和十重天发作。”她眼睫微垂,掩去眼底的晦暗,“无论要做什么,都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
当时神谕宫外聚集了许多仙家,十重天更有一个夺走了谢殒的女仙在,时机都不合适。
谢殒要和别人成亲的事已经让她成了笑话,她更不能再给他们添新的谈资。
“为父早劝过你万事留一线,追慕帝君可以,但不要太张扬,若你肯听,今日便不会陷入这样的境地。”
芙嫣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可她总觉得喜欢一个人如果还有所保留,那就不是真正的喜欢。
时值此刻,她也没有为不留退路后悔过。
见她眼神执拗,天帝叹息一声,温和道:“总之,既帝君已传下神谕,十重天的订婚宴势在必行,你便不要再执迷于他,天族大好男儿多得是,又不止他谢殒一个。”
这样的话天帝说过许多遍了,他从一开始就不觉得谢殒会是良配,可惜芙嫣钻了牛角尖,非他不可。以前就算了,现在事情都变成这样了,她总该回头是岸了。
芙嫣没说话,表情也没什么变化,眼神一如方才执拗。
天帝也没指望她立刻想开放下,走上前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段时间你便不要去十重天了,稍后为父会让帝君将结界对你关闭,等十重天这场婚事结束,为父和你母神会为你寻一门正经的亲事。”
正经的亲事?不去十重天?结界对她关闭?
这每一句都让芙嫣广袖下攥着的拳头更紧一分。
她屏住呼吸,什么都没泄露,目送天帝离开。
天帝走后不久,训练有素的仙婢们走进来,开始用仙法收拾狼藉的宫殿。
不多时,周围恢复了整洁明亮,连空气中都弥漫起沁人心脾的花香。
四名仙婢抬来一座金光闪闪的东海珊瑚,芙嫣意外地看着,听为首的仙婢道:“陛下命人送来这座金玉珊瑚给女君赏玩。”
还记得这是三百年前东海之主送来给父帝的,她当时很想要,父帝一直没松口,现在送来给她,是想让她开心吧。
其实她也没有很难受。
她现在特别平静,平静得不得了,甚至还能波澜不惊地对仙婢说话。
“寻个显眼的位置摆好,要我一进门就能看到。”
仙婢去安排,芙嫣就站在那漫不经心地看着。
仙界时间流转,天幕转暗的时候,芙嫣再次离开了宫殿。
天帝让她不要再去十重天,还要重新对她封闭这里的结界。
但他的动作还没那么快,结界如今还对她开放着。
她刻意收敛了气息,从出了殿门到进十重天都没惊动任何人。
也不对,还是有一个人发现了的。
玉色书案后,谢殒抬眸看着站在明珠光韵下的身影。
芙嫣穿着织金的红裙,容颜冷清昳丽,一点表情都没有。
谢殒放下手中玉简,从容不迫地站起了身。
他永远都是这样。
克制,自律,稳定,浑身上下由内而外都风仪斐然。
芙嫣以前有多喜欢他这副样子,现在就有多想彻底摧毁。
“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我会来。”
她开口,语气不同以往那般含着爱慕,冷淡地像对着陌生人,甚至是敌人。
这样的转变算是符合谢殒的期待,看起来云净芜的办法确实有些效果。
若真可就此一刀两断,对他们彼此来说都是一件极好的事。
十重天云海涌动,漆黑的永夜像蛰伏着凶猛的兽,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芙嫣抬头,语带讥诮:“你不高兴?”
谢殒身系天道法则,修为通天,他有明显的情绪波动时,会直接使天地变色。
他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对她说:“今日做了了结,此后不必再见。”
芙嫣觉得这可能性不高。
“谢殒,你别忘了我以后是要做天帝的,你要如何与我不再相见?”
仙界可以对谢殒直呼其名的人不超过两个,一个是天帝,他虽然可以却从没这么做。
另一个就是芙嫣,她还没有这样的身份,但已经先一步这样做。
她叫得那么熟稔,像已经叫过千万遍,哪怕到了两人再无平和可能的今日,她唤他的名字时,依然透着几分旖旎和情意在其中。
饶是仿佛没有七情六欲的谢殒也一时语滞,没能说出话来。
芙嫣一步步来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问:“你真喜欢那小仙?”
他没说话,只是望向她。
“她哪里比我好?”没有外人在的时候,芙嫣有些压抑不住心底的情绪,“她比我好看?还是比我法力高强?又或者她比我对你好?你去人界历劫不过短短几百年,她便是对你再好,难道还好得过我这几千年?”
谢殒表情不动,清隽眉峰平平整整,完全游刃有余的样子:“情之一字,难以常理度之,这是你自己说过的话。”
……这的确是她说过的话。
很久之前谢殒拒绝她,指出战神舟不渡更适合她,她便以这句话回了他。
感情从来不能用“合适”和“公平”来衡量。
芙嫣都气笑了。
“所以你真的对她有情。”她抿紧了唇,“我在你身边几千年,竟比不了别人短短几百年。”
她再不收敛自己的委屈和愤怒,眉目冷艳地说:“你就不怕我一气之下去杀了她?”
无缘无故斩杀一名刚飞升的小仙虽然有违天条,但芙嫣是天族女君,天条也对她网开一面,她受到的责罚绝不会重到难以承受。
谢殒:“我在,你杀不了她。”
芙嫣:“……”她所有的话卡在嗓子眼,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缄默许久,隐忍得眼睛都红了,才自嘲地吸了吸鼻子:“很好……很好。”
她闭了闭眼:“下面这句话我只说一次,你听好。”
谢殒望过来。
芙嫣屏息,字字刺心:“收回神谕,不要和她在一起,哪怕你永远不会给我回应也没关系,我不会强迫你,我们就像以前那样相处下去,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妥协到了她自己都看不起的地步。
“不可能。”谢殒眉目不动,玉容温雅,固若金汤,“你于我之情并非男女之情,用不了多久就会消失,莫再执迷,纠缠不放。”
“你不是我,怎知我对你不是男女之情?”芙嫣逼近他,发间珠缨晃动,她眼睛那么红,却倔强地没有掉下一滴眼泪,“‘用不了多久就会消失’,这话你也说过不下三次了,可你都历劫回来了,为什么我的感情还没消失?你让我别再执迷,你倒是给我个解释。”
谢殒看着她,天地之色变幻无常,漆黑漫延开来,哪怕十重天天幕上挂满了芙嫣寻来的名贵宝石,也无法为他脸上点缀出一丝一毫的亮色。
“不能告诉你。”
他说得很慢,不疾不徐,任谁也无法质疑他这个说法是没有条理的。
可芙嫣不接受。
“什么都不告诉我,又凭什么让我放弃自己的感情?”芙嫣可笑道,“真是荒谬。”
谢殒觉得够了。
“到此为止。”
他一扬袖,要将她赶走。
他那样风仪出挑的人,唯独对她缺少了几分君子风度。
芙嫣并未反抗:“你以为我很想留在这里?”
谢殒动作一顿。
她开始自己往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