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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回到席间,却见一位墨绿衣衫的年轻侍女静立在席边,似乎已等了很久的模样。她瞥见姜妙二人联袂而来,立刻向前迎上,笑语盈盈道:“婢子荷衣给殿下和姑娘请安。”
    姜妙倒是一时没有想起,颇费了些脑筋,这才恍然:“哦,我想起来了!你是阿桃姐姐身边的荷衣!怎么,阿桃姐姐也来了么?”
    荷衣笑眯眯道:“回姑娘的话,是的。我们小姐方才听说姑娘也来了,便想请姑娘过去叙叙旧。”
    姜妙自然是十分高兴,她眼巴巴地望向羲和,就差没把“求你”二字写在脸上了。
    适逢羡帝传召羲和,他也担心姜妙独自一人在此,会与祝丹苏绰等人起冲突,便颔首道:“你们也是许久不见了,去吧。”
    姜妙立刻迫不及待起身:“那我去了!”
    荷衣略显诧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在她印象之中吗,这位姜大小姐素日里最是任性,谁的话也是不肯好好听的,如今竟然一举一动都看人眼色,这可真是连芒头都被打掉了。她心里对这位大小姐不由起了一丝怜悯,但并没有多言,举止也仍旧十分恭谨。
    羲和目送姜妙雀跃的身影离开,这才转身随内侍往内殿而去。
    姜妙兴冲冲随着荷衣到了外间的内眷坐席,临近时,却止住脚步,面色不由淡了下来。
    阿桃一身群青色宫装,浅笑着端坐席前,她身旁却紧挨着坐着一名男子。这男子一见她过来,立刻“腾”地一声立起,满面激动之色地望了过来。此人却是好久不见的甘棠。
    这就是姜妙最不愿意面对的了。要说单独见到阿桃,或者单独见到阿梨,那都是久别重逢的高兴事;独独这三人齐碰面,就让她分外不爽,感觉便像是把自己最难堪的一面坦露在人前一样,怎么想怎么别扭。
    只听甘棠急声道:“死丫头,还不快过来!”
    这是什么态度?姜妙嗤之以鼻,慢悠悠地踱到席面另一边,挨着阿桃坐下,亲亲热热地搂住了阿桃的右臂:“阿桃姐姐,我们都好久没见过了,我可想死你了!”
    阿桃笑着刮了刮姜妙面颊:“你呀!既是想我怎不见之前来找?花言巧语。”
    甘棠见她作出一副幼稚样子乱撒娇,当即作呕吐状,但仍旧关心问道:“你一去冀北那穷山恶水就待了数月,怎么,有没有受伤?”
    姜妙顿时不高兴了:“你怎么说话呢,冀北怎么就穷山恶水了?那里好着呢!我在那里待得都不想回来了。”
    甘棠顿时皱眉,阿桃见了,立刻转开话题:“还是回来好,你离开这些时日,我们在这里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吓都快被你吓死了。连我前些日子及笄,你也没能赶回来,可给我备了礼物了?”
    姜妙“啊”一声惊叫,眼珠子立刻开始滴溜溜乱转。甘棠见状,立刻冷笑一声:“瞧你心虚那样儿,你是忘干净了吧?见色忘义,小白眼狼!”
    姜妙怒,比划着拳头道:“说谁呢你?我告诉你,别以为阿桃姐在我就不敢揍你!”
    忽听身后“噗嗤”一声轻笑,姜妙回过头,便见一个浅绿衫子的小侍女笑道:“许久不见,姑娘的性子还是这般野。”
    姜妙盯了她半晌,才勉强想起:“啊,你是那个谁,幼艾是吧?真是不容易,多亏你这些年都没长个,我才能认出你来!”
    幼艾顿时面色通红。只听阿桃淡淡道:“主子们在说话,哪有你个下人插口的道理?这么大人了,还连点规矩都不懂。荷衣,让她先下去,别在这里打扰我们叙旧。”
    荷衣立刻伸手去拉幼艾,幼艾推推搡搡地不情愿,一面声如蚊呐般嘟囔着:“有一个现在还不是跟我们一样,那里就是主子了?”
    她的声音极小,吐字又含糊,阿桃与甘棠二人就没有听见,但姜妙自幼习武,五感过人,便将这两句听得一清二楚,她当即皱起浓眉,表情不豫。
    阿桃在一旁察言观色,立时察觉,当即催促道:“还在磨蹭什么,还不快下去!难道我的话你也不听了么?”一面向姜妙致歉:“妹妹见谅,这都是我对下人太过放纵,缺乏管束,倒教人笑话了。”
    甘棠立刻反驳:“这是哪里的话?整个沬都谁不知道你巫蓁恪守礼节、行事端庄?都是这些下人不够机灵,怎么还能怪在你的头上!”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阿桃那小子也是个傻的,根本看不懂这些小妇人心思!姜妙将手中茶杯在桌上重重一放,冷声道:“够了,都给我住口!”
    她在冀北统御扶兰军多时,言谈之中便不自觉带出上位者的命令语气,且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场,方圆之间不由得一静,人人但觉呼吸停驻,口不能言。
    巫蓁神色微愕,她略有些难堪地唤道:“阿妙……”
    “好了!”姜妙将她一口打断,“你们几个统统给我下去,我要跟你们主子叙话,这里没有你们呆的地儿!”她脾气一燥,在命令之时,便不由得带出几分杀伐之气,周围那些养在深闺里的女眷立时吓得面色一白,荷衣与幼艾反应过来,更是抖抖搜搜地赶忙退开了。
    姜妙这才转向巫蓁,笑道:“好了姐姐,现下倒是清静了,我们就一起好好叙话吧。”随着她这句话,气氛也好像突然绷紧的弓弦忽然松开下来一般,猛地泻下劲来。
    巫蓁难掩惊讶:“阿妙,你,这……”
    姜妙歉意道:“没办法,我在冀北铁杆大旗地过了几个月,一时还不习惯同一般人打交道,好姐姐你多担待些吧。”
    巫蓁咬住下唇,沉默不言,甘棠却是一时无法接受,他哑声道:“你都去干什么了?怎么……这个样子?”
    姜妙打个哈哈:“怎么了?我觉得还好吧,跟我之前也不是差很多。”军中之事皆是机密,她不便透露,便回避过这个话题,准备随意糊弄过去。
    甘棠却不死心,追问:“你是不是跑去打仗了?你怎么这么……唉!快给我看看有没有受伤!”
    姜妙不理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要胡说!我才没有受伤……”她这句话言不由衷,甘棠与她自幼相熟,又怎能听不出?当即大惊,急急忙忙地便来揪扯姜妙的衣襟。
    姜妙立刻躲到巫蓁身后,巫蓁也连忙捉住甘棠:“都是大人了,这样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不要颜面,阿妙可是个女孩子!”
    甘棠这才反应过来,有些讪讪地收回手:“我这也是担心她嘛!”
    姜妙自巫蓁背后探出头:“这都几个月了,就是有伤也都好了,哪里还用得着你操心?”
    “死丫头,还敢顶嘴!”甘棠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要去打姜妙,后者一头躲回巫蓁身后,前者也被巫蓁严肃的眼神止住。
    巫蓁道:“甘棠,你也大了,有些事我不说,你也该把握好分寸;至于阿妙,待会儿你随我回去,我开看看你身上的伤势好了没有。”
    她自小便在二人之间调停,说出来的话语也自有其决断力,往往有着堪比定海神针的效用。这回,甘姜都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是”。
    巫蓁的语气软下来,问道:“阿妙,你这一去冀北,可有什么趣事?与我们这些不曾出门的讲一讲也好。”
    啊?姜妙眨眨眼,干巴巴道:“就,都挺好的。”至于趣事,杀马贼算不算?救王子算不算?当卧底算不算?打仗算不算?——可惜,一件也不能讲,讲了,有些事没经历过,眼前二人也不能明白。
    姜妙变成了锯嘴的葫芦,巫蓁与甘棠也是有些无话可说,三人僵坐在席上,气氛尴尬无比。
    甘棠看不下去了,他咳嗽一声,说道:“对了,前几日阿桃及笄,我们两家便先定下了婚约,待到三年之后我加冠,我和你阿桃姐姐便要成亲了。”
    话一出口,气氛更加沉凝了几分。
    姜妙笑道:“是吗?那可真是恭喜了,本来就是亲上加亲,你也算得偿所愿。”
    甘棠松一口气,忐忑问道:“那,到时候婚礼,你会来么?”
    “会啊,当然会,我怎么能不来。”姜妙无意识地重复着,视线却渐渐模糊了。她坐在那里,意识却慢慢飘飞,仿佛回到了三人初见之时。
    那时她不过垂髫年纪,孤零零一个人在九峰山上长了数年,第一次见到与自己一般大的小娃娃,心里又激动又好奇。
    小时候的甘棠便已是粉妆玉琢,活泼可爱,而巫蓁这是小小年纪,便已有了大家闺秀的风范,因为二人生得一般漂亮,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是两个小姐姐。
    因为甘棠的性子与姜妙一般活泼好动,而巫蓁却尚静,于是二人的关系便更为亲近一些,翻墙爬树,掏鸟斗虫都是一起。只是不好的时候也多,两人常常要吵架,一吵便是好些日子不见,这时候总要靠成熟稳重的阿桃出面调停。
    只是不论怎样亲近,甘棠喜欢的,却自始至终只有一个阿桃。
    再到后来,姜妙与甘棠打赌,被他坑到羲和府里去,之后便不大多见;到如今,三个人,竟已到了相对无言的尴尬境地。
    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明明是如此亲密无间的三人,明明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明明谁都没有犯错,又怎么会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呢?
    姜妙恍惚间意识到,自打她认识了羲和,自己的人生轨迹,已经与其他两人相行渐远了。
    此刻在她心中,失去伙伴的惆怅竟比初恋破碎的心痛更甚。
    果然,这世间最难预料,便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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