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挺怕爸爸突然掏枪,要跟兰斯决斗,还好他只是灌了兰斯几杯纯威士忌,要笑不笑地拍了拍他的胳臂。
不过,第二天,她回家参加庆祝晚宴时,艾德勒还是掏出了一把枪——放到了她的手上。
那是一把小巧玲珑的左轮手-枪,枪管短而紧凑,象牙柄,雕刻着繁复的巴洛克纹样,装饰着宝石和景泰蓝,枪管、扳机和弹匣均镀着黄金,看上去不像是杀人的火器,倒像是一件华艳豪奢的艺术品。
艾德勒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希望我的女孩永远用不上它。”
她握住这把枪,闭起一只眼,做出瞄准的姿态:“永远用不上也太惨了。我倒是很希望用一用,比方说打个鸟儿什么的。”
艾德勒笑了:“这枪可打不了鸟儿,射程太短啦,最多打一打傻不愣登的鹌鹑。像黄鹂和鸣鸟,你还没靠近它们,就呼啦啦地飞走了,只能用带瞄准镜的猎-枪去打。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⑴
“非常棒,等我到了巴黎,要是有谁看不惯我,嘀嘀咕咕地议论我,我就当着他们的面猎鸟。”
“真是个坏姑娘。”
“噢,爸爸,别以为我不知道,您非常希望我成为一个坏姑娘。”
艾德勒忽然正色说道:“是的,我希望你成为一个坏姑娘,不要像你母亲那样在乎名声。”
这是母亲去世后,父亲第一次和她谈论起母亲。莉齐不由愣住,难得接不上父亲的话。
“她原本可以长命百岁的,可她一直觉得自己身上流着劣等的血液。”艾德勒说,声音带了一丝罕见的颤抖,“怀孕的时候,她甚至冒着一尸两命的风险,去尝试各种古怪的偏方,想让你遗传到外祖父的金发碧眼。她成功了,但只成功了一半。你的头发成功变成了高贵的金色,眼睛却仍然那么黑。她接受不了这个打击,感染了伤寒,去世了。”
莉齐说不出话来。
她一直想知道母亲去世的真相,父亲却一直不告诉她,没想到——
“我很爱她,但我不希望你变成她那样。”艾德勒说道,语气恢复了平静,“我知道你嫁给德·夏洛莱多半是为了我,我不怪你,你是个有孝心的孩子,而且嫁给他,对你也确实有好处。我希望你嫁给他,是为了头衔,为了利益,而不是出于对自己血统的自卑。你能做到吗?”
她对自己的血统自卑过吗?
莉齐头脑乱糟糟的,半晌才答道:“……能。”
“好姑娘。”艾德勒摸了摸她的头发,“有了女儿后,我才发现,这个世界对女孩来说,真的太残酷了。哪怕我有钱有势,也无法让你毫无痛苦地得到应有的一切。”
莉齐抬起一双茫然的眼睛瞅着他,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尽管她不时会冒出一些叛逆的想法,可她的身体仍处于一个保守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女孩始终是被呵护、被疼爱、被追捧的对象,只有男人才能接触到世界残酷的一面。
艾德勒没有解释,只是说:“时间到了,我的小猎人。再跟我待在一起,你尊贵的伯爵先生会伤心的。他好像融入不了我们的上流社会。你快去跟他说几句话,安慰一下他那颗格格不入的心灵。”
莉齐点点头,内心还在默默琢磨父亲的话——这个世界,对女孩来说,真的很残酷吗?
她想不出答案,就暂时把这话抛到了脑后。
兰斯看上去的确不太适应美国人的社交,面有倦色地应付着各种问题。
的确,他来自于一个文明的国度,这个国度曾是欧洲的中心和焦点,就连傲慢的英国人都热衷于模仿法国人,吃法国菜,更别说美国人了。他看不上这些模仿者是正常的。
那么,他会看不起她吗?莉齐想,他要是看不起她,她该怎么办?
就算他看得起她,法国的上流社会也总会有人看不起她,到那时,她又该怎么办?
父亲的话像是一个题目,一张试卷,等待她去作答。可她才十六岁,刚从未婚少女变成一位太太,她无法从有限的人生经历中找到答案。
七月份,他们结束了蜜月旅行,前往巴黎。
这是她第一次来巴黎。仅从外表来看,这座城市与纽约、波士顿、新奥尔良等年轻城市没什么区别。街上跑的仍然是马车,而不是据说要取代马车的无马车。
电车的铃声和喇叭声跟新奥尔良的一样吵。女人的帽子倒是与美国女人的大不相同,但也看不出高明之处。
一辆轻便马车经过,一位太太擎着阳伞——伞面几乎遮不住她那高高耸起的发髻,惹来了不少艳羡的目光。莉齐不由大惑不解,不知道她们在艳羡什么。
人人都向往巴黎,人人都模仿巴黎,究竟在向往和模仿什么呢?
夏洛莱府邸在圣日耳曼区。那里极其安静,除了各家花园里修剪草坪的仆人、享用下午茶的贵妇,以及冷不丁蹦出来的松鼠和兔子,基本上看不见别的活物。
莉齐终于觉出了区别——她在纽约、波士顿、新奥尔良的住宅虽然也很豪华,但绝不会这样安静,如同肃穆的教堂。
走下马车,对面的太太见她和兰斯手挽手,立刻亲切地朝她打了声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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